不过半柱香时间,钱双双便亲临珍马行主持开场仪式,身后还跟着一个怀抱琵琶的花魁公子。
此处虽是千里撼一手出资打造,但明面上的老板却是钱双双,知道此处是千里家产业之人更是少之又少。人的畏惧大多来源于未知,钱双双头戴红纱出场,俨然一副异域模样,关于她的传言简直比希腊神话还扯淡。有说她是先帝遗孤的,也有说她是塞外贵族的,甚至还有些旷世奇才说她是天外来客,不过这也确实没说错。
拍卖一经开场珍马行大门便被关闭并有近数百人把守,毕竟二楼拍卖只收黄金,而且‘商品’中武功高强的奇人不在少数。一楼全部清场,二楼则共有从甲到癸共十个隔间,其中每个隔间可坐两人,一玄一素,总体规则和现代竞拍基本差不多。
前半场多是灵丹妙药和传世珍宝,三件拍品后二楼便开始上酒,但凡叫得出名字的酒不管多贵,全部免费畅饮。霎时间全场酒香四溢,待所有人微醺之后才开始这场拍卖的重头戏——由各个花魁作为拍卖师的“豪杰拍卖”。
这段剧情原本是男主阴差阳错拍下陈长行,因此意外得知陈氏旧案背后的种种牵扯,最后顺藤摸瓜找到了一处荒废已久的私铸坊和不计其数的兵器。
玉阶台上,那位花魁公子怀抱琵琶颔首端坐,静静等待钱双双拍卖今夜第一首琵琶曲。一根极长的发簪若柳枝般将他满头乌发束起,松花绿衫白玉环佩,珍马行的满屋富贵似乎都与他无关,唯有那把乌木琵琶是他心头所爱。
钱双双一遍遍叫价,“乙间玄客出价黄金四十两!诸位还有要加价的吗,戊间玄客要加吗?”
“好!戊间玄客黄金六十两!诸位还有人要加吗?”
“乙间玄客八十两!”
“还有人要加价吗?”
钱双双见双方僵持不下于是打算添一把柴,道:“满秀遗公子这首《龙山雪》今日可是头一次弹,诸位只晓得他那首《乱朱紫》天下一绝却不知这《龙山雪》也称得上旷古佳音啊,我曾路过时有幸听了几个音,当真是非同凡响!”
“黄金一百两!”
钱双双此言一出那乙间玄客的小厮便举牌加价,见此众人皆向其行注目礼。满秀遗的确名动京城也一曲难求,但花费一百两去买一支曲子还是有些得不偿失了。珍马行是个极有分寸的地方,该透风的地方透风该闭嘴的时候闭嘴,大魏之中无数王公贵族走进珍马行一掷千金为的就是扬名,后来人争相效仿也不过是想在这世上留下痕迹罢了。
况且,就算嵇康再世也没几个人真懂他的《广陵散》,再多金银财宝堆砌也不过是为了凑热闹,想必那个戊间玄客也是如此吧。
定槌落下,钱双双恭喜道:“恭喜乙间玄客,以黄金一百两拍得满秀遗公子的《龙山雪》!”
按照往日流程这位拍得者该露面感谢一番了,只是当众人齐齐望向乙间时那人面前珠帘却一动不动,就好像真的是为这一曲而来。
定槌一声响敲醒了满秀遗,他缓缓抬头望向乙间玄客。隔着帘子他看不清那人,但这世上能毫掷千金买他一曲的就只有那一个人,满秀遗心知肚明。
他怀抱琵琶走到台前向那边微微颔首投去一抹微笑,回应他的只有轻轻摇晃的珠帘,满秀遗也不在意,依旧微笑着坐回椅子上弹起那首价值千金的《龙山雪》。
“真是赚到了。”,玉雪倾喃喃道。
千里撼不解道,“怎么说?”
“这满秀遗曾是前朝长公主白锦绣最小的儿子,据说三岁通音律,五岁诵乐书,少时泛舟游曾靠一曲《湖心雪》唤来百鸟盘桓不去,只可惜在白锦绣去世后这首曲子便成为绝唱了。”
听她这么一说千里撼有些想起这个人物了,原文中白锦绣因皇位而死,在其死后白笑孔还将其亲眷抄家流放,所作所为简直毫无怜悯之心。
千里撼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覆巢之下无完卵。十年之间恍若隔世,满秀遗正是因为弹不出《湖心雪》才是满秀遗,这一点他应当比谁都明白。”
“不怕琴技疏,只怕前尘往事散不尽,唯余空心音。”
玉雪倾说完后眼眸低垂,进入深思。千里撼看在眼里不免为其感伤,她知道以后的事,也知道玉雪倾这一生的剧本,进一步讲她是这大魏芸芸众生之一,和这世上所有史书一样,无非是穷奢极欲之后蛛丝结雕梁。可退一步她是高肃,一个来自现代手握剧本的例外,一个区别于整本《困雪晴》的例外。
若规则之外的高肃不成为千里撼那么玉雪倾的一生终究还是遗憾,可冥冥之中她来了,不是作为看客而是作为亲历者。既如此,她若不出手那还有谁救她呢?
千里撼缓缓看向玉雪倾,珠玉般的人,她实在想不到这样的女子最后竟会被困于深宫郁郁而终。
许是满秀遗琵琶声悲,不由得唤起玉雪倾太多忧愁。她望向千里撼,那双眼似夜晚中的狼目,仿佛只需一瞬便能洞穿她心中所想,可面对这样的眼神她并未感到危险,恰似怒目金刚般,玉雪倾读懂了千里撼掩藏在冷血之下的悲悯。
琵琶声停,满秀遗缓缓退去,紧接着又上来第二位花魁娘子卖琴曲,如此十二次后才开始今日的重头戏。
钱双双登台暖场后便将定槌交给一位娘子下台离开,临走前还往千里撼这边瞧了一眼。
“下面拍卖的这位乃名将之后,护国将军之子,诸位可以出价了!”,孙娘子声音嘹亮,话音一落便有几间客人开始叫价,经过一番角逐后孙娘子落槌道:“恭喜癸间素客,以黄金一百五十两拍得前朝护国将军王奕三子王叔用!”
玉雪倾见王叔用被像物件般交易,心中空荡荡的,感觉像在照镜子。她道:“想不到王将军之子仅值一百五十两,想当年他率领八千兵马对阵东蛮两万兵夺回赤枫关,何等勇猛。”
“自古以来死在朝堂之上的名将要远多于死在战场的。王老将军熟读兵法可退三军,但他到死都想不通为什么他拼命守护的大魏白家却骨肉相残。说到底,不过是一‘权’字。”,千里撼说罢便扭过头去不再看玉阶台。
“君臣一梦,今古空名。当年的王将军比如今的四大家族不遑多让,如今看来,所谓荣华富贵只不过是笑话罢了。”
“四大家族么……应当只剩三家了吧。”
玉雪倾闻言看向千里撼,双眉微蹙眼底流露出淡淡哀伤,道:“郡主,三家真就比四家更好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陈氏有没有错不重要,大魏有几家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她’怎么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君效力最忌无欲无求。”
玉雪倾:“那郡主以为,国之四柱变成三足鼎立了,往后还会不会再变呢。”
“我以为,事在人为。”
玉雪倾双眼亮了一下,有些话不必都说。如今三家是一条上上的蚂蚱,看似错综复杂实则命运相同,千里撼有这颗心也在玉雪倾意料之内,只不过她没想到身为郡主的千里撼会如此直接。玉雪倾豁然开朗,拿起酒杯轻碰一下千里撼道:“我也这么觉得。”
杯中美酒温热,玉雪倾一饮而尽道:“今日能够有幸与郡主相交,实乃我之幸事。”
千里撼猜的没错,玉雪倾早有谋逆之心,她这番话字字都踩在玉雪倾的心坎上。二人达成共识,如此一来剧情就更好推进了,而千里撼的“炮灰反击计划”也将缓慢实行。
“雪倾不必多礼,叫我琼林就好。”对上玉雪倾充满野心的眼神千里撼顿时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因为只要有了玉雪倾,她就已经赢一半了。
“下面这位可来头不小,诸位请看!”,孙娘子这一句话吊足了众人胃口,紧接着一枚扳指被她拿在手中展示。
孙娘子勾唇一笑将扳指撂在桌上单手背后声音洪亮抬手道:“诸位!可以出价了。”
没有一句废话,仅凭一个扳指就让全场轰动。
各个雅间不约而同开始竞价,就连始终沉着的玉雪倾也紧张起来,不过她似乎并不急迫,只捏着酒盏听价。
千里撼见状朝楼下屏风后的钱双双看了过去,钱双双对上她的视线使了个眼色后便离去,千里撼胸中了然,大咧咧放下酒盏也看起下方局势。
“己间素客黄金二十四万两!丙间素客二十六万两!甲间玄客三十万两!!”
玉雪倾指尖点在桌上,一下接着一下,那杯未尽之酒映出她冬雪般沉静的眼眸,有那么一瞬间千里撼感到自己置身于苍洱雪山面对那群夷人兵马,寒风瑟瑟,刀剑肃杀。
“癸玄客出价黄金五十五万两!诸位还有要加价的吗?”
“五十万两一次,诸位客官还有要加价的吗?”
“五十万两第二次!江山尘土万两金,诸位莫惜一时钱财而错失良机啊!”
“五十万两第三……”
“六十万两!”
千里撼被吓的虎躯一震,转头看到玉雪倾一把掀开帘子露面叫价。
珍马行拍卖的可不止珍宝与豪杰,还有人情世故。玉雪倾此举明摆着就是在威慑所有人,敢跟她抢的都是与她为敌。
全场静寂片刻,隔着层层珠帘千里撼明显感到有无数道目光向她们这间投来。反观玉雪倾,一手撩帘一手背后整个人泰然自若,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接受那些目光在她身上反复流转,自始至终不卑不亢。
“楚国公府,六十万两。”
孙娘子见此便不再抬价,刚要落槌便听那癸间玄客再次叫价道:“八十万两。”
顷刻间所有目光调转矛头指向那道声音的主人,只不过他似乎并没有露面的打算,玉雪倾见此紧追不放叫价道:“一百万两!”
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千里撼心中盘算着,这一单不出意外会是珍马行迄今为止最贵的一单。
陈氏果然名不虚传。
“一百一十万两。”
似是故意讨玉雪倾不快般,那位癸间玄客始终紧咬不放。千里撼对这人志在必得自然不在意她们争抢,只是偶然间,她瞥到玉雪倾那只背在身后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显然,她没有这么多钱。
想来也是,即便玉雪倾是女主,是四家之一,是年少成名的将才,可她没有实权没有依靠更没有多少钱财傍身。
这六十万两黄金应该是她全部身家了。
千里撼无言,垂首看向杯中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