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沥,打湿了初绽的粉白杏花,滴滴水珠沿着轻颤的花瓣滴滴答答滚落在青石地面上溅开。
窗扇稍稍开了个缝,卷进丝丝缕缕带着花香和凉意的春风,吹散了屋里的苦涩药味,白雪柔倚在榻上,从那缝里看着杏花,只觉沉甸甸的心好不容易舒缓了一些。
“怎么开了窗?”素婵捧着暖茶进来,见窗户开着,忙道,说话间就要放下托盘去开窗。
白雪柔忙道,“太闷了,开着吧,也好透透气。”
素婵听她开口后就没再动了,闻言不由有些无奈,利索道,“主子,我知道您闷,可您病才好了些,可不能着凉,还是先关上罢。”
“等您好些了,随您怎么透气。”她劝说。
白雪柔便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柔柔的落在素婵身上,眼底藏着丝丝恍惚——
素婵,自幼陪伴在她身边的贴身婢女。
在那本小说中,是她身边最早死去的人。
小说,虐恋情深,男女主角。
她真的是那小说中的女主吗?换言之,凌峥真的是那小说中的男主吗?他真的……会像那个男主那样对待她吗?
或许,那只是梦?
春风拂面,窗扇发出吱呀的低声,眼前是素婵和几个婢女鲜活生动的样子,一切都做不得假。
白雪柔眨了眨眼,定下心神。
“好素婵,我已经快大好了,就让它开着吧。我心里闷,想透透气。”她垂眼抚了抚胸口。
素婵想劝说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好在这个时候,一道男声响起:
“身体要紧,先关上吧。”
素婵带着担忧的眉顿时一松,放下暖茶后随屋里的婢女一起见礼,“三郎君。”
凌峥刚和父亲商量完事情,第一时间赶回来看白雪柔,正要进屋就听到她说的话,不由开口,笑着看向倚坐在榻上的白雪柔。
她背着窗,便也背着外面的天光,他第一眼没能看清白雪柔的面容,恍惚中,竟有些陌生疏离的感觉,让他的心不由的一揪。
但这只是错觉,说话间他脚下未停,靠近后凌峥已经看清了新婚妻子的面容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
揪紧的心在他还没察觉的情况下便就已经松开了。
他温声安慰,“马上就是你生辰,总要健健康康的才好。等你大好了,我带你出城踏青,到时候山上的桃花正开,你最喜欢了。”
白雪柔微的垂了一下眼,而后有些倦怠的看去,对上青年一双带着关切的含笑眼眸。
对方生的极其俊美,修眉凤目,鼻梁挺直,唇稍薄,但嘴角生来微扬,总像是含着笑,瞧着温和俊雅。
这是她的新婚夫婿,两人上月成婚,至今还不满一个月。也是她之前陷入昏迷时,漫长梦魇的罪魁祸首——
白雪柔至今都有些恍惚,很不真实。
眼前这个与她青梅竹马,成婚后举案齐眉,恩爱甜蜜的夫婿,真的会像那个话本子里那样,为了权利求娶贵女,置两人曾经的山盟海誓于不顾,不惜让她做平妻吗?
她是梦中那个生活在现代都市中的女学生白雪柔,还是自幼生在燕都,书香传世的白家嫡女白雪柔呢?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交错,间隔着十六年的光阴,致使白雪柔虽然已经醒来两天了,但还是不时恍惚失神。
“好吧。”虽心中仍失神着,但白雪柔面上已经勾起了一个微笑,一如既往的柔声道。
但也只是如此,她实在没精神更妥帖的应对了。
两人新婚燕尔,她该娇嗔些才是……
白雪柔如此想。
果然,凌峥发现了这点不对劲,在她身边坐下,关切道,“看着精神不见好。”说话间细细的看着她。
两人新婚,正是情浓的时候,虽然碍于女子的矜持,白雪柔表现的不明显,但在有情人眼中,那所谓的不明显,便也如夜中火烛一般分明了。
可现在,他却总觉得妻子似乎有些冷淡。
莫非是心中不满他没给她出头?
凌峥有些想叹气了。
“大约是睡得多了,总不由走神,休息休息就好了。”白雪柔竭力调整好心神,表现的一如从前般,温声微笑。
为了打消凌峥眼底的思虑,她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袖,依赖无声流淌。
看她如此,凌峥心下一软,甚至不由的有些荡漾。
燕都谁人不知,白家女有国色。
说的便是白雪柔。
她生的丰盈,粉面桃腮,雍容华贵,如盛世牡丹,国色天香。
坊间有言,想必便是传说中那位致使明皇耽于美色,以致祸国的贵妃,也不过如此。
凌峥与白雪柔青梅竹马,自幼相识相伴一同长大,几乎天天都能相见,可不管看过多少次,每每看到白雪柔,依然不由心中怦然。
便如此,握住她温香软玉般的手,便再想不起其它,只当她刚才果然是精神不济,再没多想。
“你昏睡了几天,难免如此,若有不适,立即传大夫,别嫌麻烦。”凌峥叮嘱。
白雪柔应是。
两人相处片刻,凌峥尚有事,便先离开了。
他虽是三子,可镇北王嫡长子素来不被看中,庶出的二子又十分平庸,所以他这个继室所出的三子,倒是最被镇北王看中喜爱,平素有空,便将他带在身边教导提点。
这不,他刚从前面书房回来,领了镇北王吩咐的事情,正待解决呢。
刚刚新婚时,白雪柔虽然懂事明理,但还是不免心中幽怨不舍。
但那都是之前了。
现在,知道凌峥要走,她心中竟然不由松了口气。
……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白雪柔心中一顿,闭了闭眼。
昏睡时纠缠着她的梦魇随之翻滚而来。
此生的不必说,十六载人生,历历在目。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份有些生疏,但又处处都透着熟悉的记忆。
现代,都市,高楼大厦,汽车飞机,小学,中学,高中……
她似乎是一个高中生,快要高考的时候车祸身亡。
而现代少女白雪柔记忆里最深刻的是一本小说,还有一句话,发现和小说人物同名建议背诵全文,防备穿书。
她正好看到了一本以白雪柔为名的虐恋情深文,而且白雪柔这个名字还是女主,所以很仔细的看完了这本书全文。
简而言之就是被叫做白雪柔的女主被青梅竹马的夫君凌峥降为平妻,被灌下毒酒,毁容,逃走,失忆,最后在对方编织的虚假记忆里度过余生的悲剧一生。
也就是所谓的虐恋情深。
而不管是出身,经历,还有性格之类等等细节,都能和她与凌峥对上。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穿书吗?
现代少女白雪柔穿书,成了燕都的白家女雪柔,及笄后嫁给镇北王三子凌峥。
也就是说,她就是所谓的虐恋文女主?
她穿成了虐恋文女主?
哈!那她上辈子,不,是上上辈子肯定是毁灭了世界吧,不然老天爷怎么会这么惩罚她?
白雪柔只觉荒谬至极。
她早在成婚前就想过之后会遇到的问题,这份感情说不定会变淡,凌峥说不定会像别家男子一般宠妾灭妻。
白雪柔做好了准备,想就算如此,她也会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有情固然好,但也不是说没有感情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但这不包括自己会被那样伤害。
她活着,是为了过好日子的,不是为了受罪的。
就算是凌峥,也不行。
但话说回来,这份记忆是真的吗?
会不会是妖鬼作怪,所以编出这虚假的记忆来戏弄她?
穿书都出来了,妖鬼也未可知啊。
白雪柔自幼就是多思多虑的性格,不管做什么事,好也好,坏也好,方方面面都会考虑到,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就相信了这段忽然出现的记忆。
不论真假,都不可不防。
白雪柔在心中几经思虑,剧情开始是在五年后,五年的时间,足够她做好准备。
和离逃走自不必提,若凌峥真能成事,天下都是他的,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那就只剩下,直面而上,彻底解决这件事。
比起坐以待毙,白雪柔更想先下手为强。
下手,下手……
白雪柔苦思许久,将那本小说里的剧情翻来覆去想了一遍,想到了一个人。
镇北王第六子,凌峋。
在一本大半是情爱的小说中,提及凌峋的只有几次,但也囊括了他的大半人生。
他的生母葛姨娘本是南疆巫女,少时对游历至南疆的镇北王一见钟情,随他回到北地,生下了他。后葛姨娘早逝,因为她早年的盛宠,府中多有为难,凌峋吃了不少苦,等长大后便就逃回了南疆。
待凌峥打下天下,震惊的发现这个从未放在眼中的弟弟竟统领了十万大山中的苗族中人,称霸一方,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直到剧情结束,凌峥也未能拿下他。
不过,未来厉害的凌峋现在才十一岁,因此,白雪柔与其说想起他,不如说想起的是他的生母,葛姨娘。
对于这位姨娘,白雪柔很有些印象。
在她儿时,这位葛姨娘十分受宠,燕都无人不知。不过男子大多薄情寡义,镇北王也未曾例外,在她十岁那会儿,对方就已经渐渐失去宠爱,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提起她了。
而小说中,对于这位葛姨娘也曾提及过两句——
那是后来凌峋出场时,众人生出的猜测。
镇北王死时,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可一场急病人就没了。之前不知凌峋母子身份时,众人没有多想,知晓后百般查证,终于发现镇北王死于一种南疆奇毒。
能让人无声无息中招,致死也无人能发现的奇毒。
白雪柔很想要。
她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