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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一声,门关上了。
裴书夏冷冷地说了句“请进”之后,就坐回了沙发上看书。怕他进房间会有点手足无措,她捏着书目不转睛地提了一句:“厨房里有泡面,饿了自己煮着吃。”
江述淮坐在侧边沙发上:“刚随便吃了一点,不饿。”
裴书夏点头:“自便。”
而后的半个小时,两人一句话都没说,都在看着各自的书,直到外面下起暴雨了,裴书夏才故意地清了清嗓。
“台风结束,你就回去吧。”裴书夏故意激他,“你租的房子不是离‘书寰’更近吗,去公司更方便。”
说罢,裴书夏拿起了随意放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昨日暗巷》的剧本稿。
江述淮全身上下及其平静,他从容地说:“裴书夏,如果说我想搬回来住一段时间呢。”
上钩!
裴书夏心里暗笑,她挑了挑自己的左眉:“当然可以。这也是你的房子,也是你的家。你随意,不用问我。”
“谢谢。”江述淮随意地翻动了一下手中的书。
“你的两位员工挺会演的。”裴书夏顿了顿,“江总。今天这场戏,我可是从头演到了尾。”
“感谢配合。”江述淮放下了手中的书,“裴编剧看得透彻,一下子就识破了我安排的人。”
裴书夏有点口渴,准备去倒杯水喝,起身往厨房岛台那走时,她故意地在江述淮面前停了下来。她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凑近了好一些说:“那条租房朋友圈,其实仅你一人可见。”
在那一瞬间里,他知道他上钩了。
但他甘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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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在家里,裴书夏一直在修改自己的剧本稿,挑出了不少的细节和有待完善思考的点。
以前对剧本,她从来都没有这么谨慎和不放心过,这次她反复通读,反复串联逻辑链,硬是要再找出一点可以修改的点出来才觉得好。
江述淮则是在看书,同时也不忘盯自家出品的剧的评论和弹幕。
两天后,台风彻底结束。
“辛拉面要给你加芝士吗?”
岛台上的锅正在咕噜着,裴书夏顺着江述淮的声音看了过去,他正煮着面,视线不自觉地盯上了他手臂上的青筋,她暗暗倒吸了一口气,感叹外胚型体型的人果然是健身圣体。
“不用。”裴书夏放下手中的笔记本走向岛台。
江述淮笑:“闻着味就来了。一会就好了。”
“江总亲自为我下厨,谢谢咯。”裴书夏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瓶三得利的沁葡水。
“好了。”江述淮将旁边的碗拿了过来,将面到了进去,把碗推到了裴书夏的面前,“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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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台风天。
十月。
狂风暴雨中,门铃声响起,裴书夏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江述淮从头到尾湿了个透,深蓝色的校服浸了雨,成了黑色。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动,额前发梢那落了水,滴在了地毯上,裴书夏说了句“稍等”,从浴室里拿了一条浴巾过来。
“擦擦。”裴书夏主动接过他的书包,“头发全湿了。”
她忽然换了一种语气:“知道今天有台风会下大雨,还不赶紧回家。”
末了,他忽然把手中的浴巾拿下,顶着一头未干的湿发看向了她,说:“裴书夏,你是在用姐姐的语气跟我说话吗?”
裴书夏一米七二,江述淮一米八七,两人的气场在此刻势均力敌。
“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你接受我是你姐姐的这件事了?”她说完就转身往厨房走,停在了岛台前。
江述淮继续随意擦了擦自己的头发,走过客厅,“我可没说,是你在臆想。”
“慢着。”裴书夏叫停了江述淮,拿着手上刚倒了半杯姜茶的玻璃杯朝他走了过去,“刚煮的,趁温了喝,别感冒了。”
“裴书夏。”江述淮接过了那杯姜茶,“你是不是觉得你照顾我,就是我姐姐了?”
裴书夏单挑眉,“看你怎么去理解咯。重要的是,我没有在照顾你,只是人之常情,顺手的事而已。”
她说完就走回了沙发,重新拿起了那本看到一半的小说,只留下了江述淮在原地。
如果说心情是一支狗尾草,那此刻,那支属于江述淮的狗尾草已经彻底的蔫了。外面正狂风暴雨,江述淮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溺水了。喘不过气。她“段位”太高了。
“谢谢你的姜茶。”
“不谢!”裴书夏一副不在意的语气。
“我去洗个澡,你看看一会我们吃什么?”
“好。”
二十分钟后,江述淮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本想用吹风机吹头发,却看见裴书夏拿着手机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担心自己在卧室里吹头发的声音会吵到裴书夏,于是他又将吹风机给放回去了。
裴书夏的手正悬在半空中,手机里的那条已经点赞收藏了的帖子还没有关上,江述淮超不经意地用余光看了一眼。
那条帖子在讲火鸡面和辛拉面如何做的超好吃,裴书夏还点赞了那条“今晚就去试着去做”的评论。
于是将客厅里的落地灯调低了些许,把电视的音量调小了一点,江述淮拿了把小椅子和一个靠枕,将裴书夏悬在半空中的手给垫了起来。而后将空调开静音,调整成睡眠模式,帮她拿了一条小毯子盖肚子。他动作很轻,生怕吵醒她。
做完这些,江述淮去了厨房,他记得,家里的橱柜里还存了好些辛拉面和火鸡面。
依旧是轻手轻脚,拆调料包,接水。
只是还没把面下锅,客厅那就传来了裴书夏的声音:“几点了。”她打了个哈欠,看向岛台那的江述淮,睡眼朦胧。
江述淮:“我都吃完饭了,在洗碗。准备睡觉咯。”
看了一眼身边的椅子和小靠枕,裴书夏穿上拖鞋去了厨房,“骗子。明明就还在煮面,你就喜欢诓我。”
“我什么时候诓过你呀,裴书夏同学。”江述淮忽然低下身来,朝她凑近了些许。
两人距离很安全,但裴书夏还是闻到了他沐浴露的香味。
“请你注意,我是你姐姐。”裴书夏点了点他的肩膀,试图将他推开。
“我认了吗?”他忽然扯上一抹坏笑,而后主动顺着她点他肩膀的力气,往后撤了一点。
看了一眼岛台上的锅,于是她立即选择转换话题:“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江述淮不打算逗她,他实话实说:“你手机没关,我看见了。”
“噢。”她上手帮忙。
-
热气在光线中清晰可见,两碗不加芝士的面,似乎印证着这些年来口味的改变。
他们都是如此,变得不爱吃芝士起来。
“都说食物会勾起回忆,这下我信了。”裴书夏咽下一大口面,这是她这段日子以来,吃过的最有滋味的一次辛拉面。
“其实吧,那年我是故意的。”裴书夏举起手中的沁葡水,示意干杯,“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江述淮应下动作,“你的意思是?”
“嗯,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你当时没睡?”江述淮对那年的一切有种后知后觉的顿悟感。
“嗯。甚至我还趁你帮我垫手,调空调,调小电视的时候,睁开眼偷看了一会。”裴书夏继续输出,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无意之中攻击着江述淮的心理防线。
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被提起时,他会下意识地害羞,会控制不住脸红,总有种小心思被发现的感觉与慌张。
好在有岛台上灯光光线的影响,江述淮在心里暗自高兴,脸颊的绯红应该不易被察觉。
却没想到,他从来都逃不过裴书夏的眼睛。
“江总这么纯情啊。”裴书夏再平静不过的一句话,在此刻,都会让江述淮心中泛起汹涌的波涛。见到他的反应,裴书夏继续说,“这些年来,江总没有谈过恋爱吗?”
“没。”他不敢看向她,他也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在一瞬间里引到这里来。
如果说裴书夏是一个陷阱,那他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当然,他也不会选择出来。
“台风天结束了,江述淮,你考虑搬进来吗?”她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当然。”他在恍然中与她的视线交汇,而后微微一笑,“需要付钱吗?”
“不需要。”裴书夏说,“你本来也是这个房子的所有者之一。”
“你吃好了就回那边收拾东西吧,碗我来洗。”裴书夏喝了一口沁葡水,“这些,以后有的是时间,江述淮。”
“好。”他的脸上恢复平静,“辛苦你了,合租室友。”
“没事。”
送走江述淮,房间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推开窗,暴雨后的气息涌入了房间,裴书夏拿起iPad,打算放一首歌。
音乐缓缓响起,是林忆莲的那首《词不达意》。
伴随着悠悠的曲调,裴书夏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那本当年他们初见时他送给她的《倾城之恋》。
翻开第一页,一张纸条忽然映入了她的视线。她认得,这是江述淮的字迹。落款的日期,是在台风来临前他说“收留他”的那天。
上面写着一首诗,是卞之琳的《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顷刻间,房间里只剩下了汹涌思绪在独自徘徊。她明白他的意思,想起了那晚自己在阳台上看见他出现在楼下的那一秒——
那是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