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东的提问让墨雪回头看了一眼西西，看向西西的眼神多了几分柔软，再度扭头的时候，她的表情又恢复了平日的锋芒，仿佛浑身都带着尖刺，凌厉的气场能让大部分罪犯心慌意乱。
“刚见面的时候，西西能和我毫无障碍地对话交流，还能准确无碍地说对罗拉德的名字，我就发觉她是只罕见的高智商人类。”
墨雪缓缓阐述。
“随后我将她抱到我的办公室，用几个简单的测试，考察了她的性格和服从性。”
“测验结果无需言明，你们和她相处过就应该知道。”
“我想她的监护者一时半会还到不了，于是让她在旁边等候。我处理一会公务，但三天三夜连轴转没有休息，实在是过于疲倦，想要在办公室小憩一会。”
墨雪公事公办的语气，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可不想在我累到闭上眼睛后，她却悄悄地给我盖上毯子。”
墨雪忍不住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她本想将桌子上堆叠的工作报告看完。
但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到身体已经扛到了极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前的文字就变成了模糊的一团。
办公室内的冷气如无数条细蛇攀上她的手臂，让她昏昏欲睡的身体时不时被刺激到，猛然惊醒。
墨雪故意不想调节体温控制器，以防自己在办公场所睡过去，但实在是抵抗不了身体的那股倦意，眼前逐渐变黑。
忽然有脚步声在她身边响起，墨雪兽耳一抖，凌厉地睁开眼睛，对上的却是一双黑亮的眸子，正在用她那双小手给墨雪盖上毛毯。
她被墨雪的眼神吓到，怯怯地后退了几步。
“你叫西西对吗，我不是故意瞪你的，我只是睡迷糊了。”墨雪被她的动作可爱到，实在是忍不住，就抱着她一起睡了会。
“真是只聪颖伶俐又性格温善的人类。”墨雪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弧度，笑意浮上眉眼，这饱含赞赏的语气，让罗拉德忍不住露出惊悚的表情。
要知道，区警察局的其他兽人都很少能得到墨雪一句夸赞，常态都是不被脾气火爆的墨雪一通问责和追究都算好的了。
若是其他兽人给墨雪盖毯子，恐怕只会得到冷冷的斥责：“工作做完没有，做好没有？别在这里故意献殷勤了，我不需要。”
但西西不过简简单单一个动作，竟然让平日里铁面无私的墨雪毫不吝啬地称赞。
牧东却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
早先他便有了一个隐隐的念头，听到墨雪多次肯定西西的聪慧与乖巧，更是让他觉得不妙。
“所以局长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想说什么？你的计划既然和虐人事件有关，难道是希望西西帮助你破案？”
罗拉德不明所以：“这么一只人类幼崽，哪怕性格再好，小胳膊小腿的，能指望她做什么，难不成还去抓捕逃犯啊？追击犯人的时候，她不在旁边添乱都算好了。”
牧东眉心微凝，准确地说出墨雪的想法。
“引蛇出洞。”
墨雪直截了当地表示自己的态度：“没错。”
“这些虐人案件的地区分散，跨越时度较大。电子街道覆盖了城市几乎所有区域，我也曾试图从中找到嫌疑人的线索，但这种虐人犯应该是老手，会故意选择监控盲区。”
“偶尔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影像记录，但没什么用处。他们都很狡猾，丢弃尸体的时候全身都用各种装备包裹得很严实，无法辨别任何有效信息。”
“想要知道这些兽人的身份信息，只能现场抓个人赃并获。”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让西西去当诱饵？”牧东双眸一紧，脸色沉滞：“虽然破案有难度，但我不同意，这对于西西来说这太危险了。”
墨雪冷笑一声，她尖锐的目光刺骨，眸光闪烁，涟漪泛起慑人的寒意。
“牧东，既然你并非西西的监护者，这件事不需要你同意。而西西身为流浪人类，没有签署相关有效文件的法定监护者，那我只需要征求她的意愿。”
墨雪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喙的决心：“只要西西自己愿意，那就行了。”
罗拉德从未见过牧东这般激动：“她不过是一只幼崽，她能懂什么？你自诩正义，却要亲手送懵懂稚童赴死，甚至遭受惨不忍睹的虐待？！”
“我发誓，我不会让西西遭受任何伤害。”墨雪不甘示弱，掷地有声。
“西西的确还很年幼，我也不忍心让她参与危险的任务。但她是我见过最聪慧的人类，这件事目前只有她能办到。”
牧东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和人争吵得面红耳赤，究竟相隔了多少年。
可他实在是不能忍受墨雪竟然会做出如此荒谬的决定。
牧东眼底犹如淬满寒芒。
“就因为她聪明，她温顺，就要让她遭受被虐待和死亡的风险吗？”
他一向冷淡沉静的声音，如今却格外的急促。
“古人类历史上有一道著名的哲学题，五个孩子因为贪玩跑到了正在通行的轨道，另外一个孩子自觉地在废弃的轨道上面玩。这时候有列车驶来，如果你是有选择权的司机，能够决定开往哪一条轨道，是救下贪玩犯错的五个孩子们，还是救下并没有犯错的那一个本分孩子？”
牧东坦言：“如果是我，我会救那个什么也没错的孩子。他不该为别人的错误负担自己的生命。”
墨雪沉默了一瞬，有些艰难地开口：“我知道，这对西西来说并不公平，可这不是让西西去送死，我会尽力保证她的安危。”
墨雪叹了一口气，说出自己一直秉承的理念。
“我们的银河帝国既美好，也有很多不堪，需要有人挺身而出，去缝缝补补，去清理污秽。如果大家都当缩头乌龟，只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个世界就真的彻底烂了。”
“这些年来，银河帝国疆土辽阔，不仅历经过和自由联盟的多次战争，还无时无刻都会发生虫族入侵和星兽突袭的事件，如果不是前线的战士奋战杀敌，舍身取义，我们如今又怎么能安稳地生活在和平区域？”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西西去承受风险，但我敢说，我至少问心无愧。我坐在这个位子的每一刻，穿着这身制服的每一天，我都已经有觉悟为了自己的信仰奉献生命。”
随着墨雪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沉寂。
罗拉德挠了挠脑袋，觉得牧东和墨雪虽然各执己见，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还真分不清谁对谁错。
或者说他们都没有错，只是站的角度不同，观念也就不同，但也就形成了无法说服彼此的僵局。
罗拉德想了想，大着胆子插了一句嘴：“那既然你们谁也说服不了谁，还是只能听西西的，要看她愿不愿意才行啊。”
墨雪于是呼唤西西的名字，询问她：“西西，刚才我给你说的那件事情，你愿意吗？”
西西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即欢快地跑过来，满口答应。
“我愿意呀，很简单的。只需要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按响紧急按钮就可以了。”
墨雪看向牧东：“刚才我和你们讲的内容，我在之前也给西西都说了一遍，只是没有给她看那些影响资料。所以，西西知道她会面临什么。”
牧东眉间拧成一团，声音冷得像浸着冰块：“不，她不知道，她根本不够了解。她只是觉得这是个好玩的游戏，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游戏有多危险，会让她送命。”
牧东眼中寒光涌现，盯着墨雪质疑道：“既然你不忍心给她看那些影像资料，觉得那些尸体的死法太过残忍，那你的保护未免太过浮于表面。让那些人类死得如此惨烈的罪魁祸首们，而你却让西西冒着风险去和他们相处。”
“而西西，以后说不定也会变成那些影像资料中的一部分。”
墨雪心头一跳，被牧东这句话重重击中。
她欲言又止，浓黑的睫毛轻颤。
墨雪从不怀疑自己的信仰，愿意为了维护正义牺牲自己的生命。
可她没有权力让一只如此弱小温善的生命，因为她的决定而承受面临生命危险的可能性。
墨雪心里其实也在一遍遍地谴责自己和怀疑自己。
“你说得有道理，那我就把这些影响资料给西西看一遍，如果她不能接受......”
墨雪轻声道。
“这个计划就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