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摸到钱袋里那沉甸甸的一两半银子时,任雁归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她捏着袋口往回走。
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正好落在她从袋中摸出的银角子上,那道晃眼的白光让她下意识眯了眯眼——这可是她辛苦了一个月的成果。
她把银角子在掌心掂了又掂,冰凉的金属带着温润的光泽,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先去布庄扯块耐脏的青布,回头给小柱子买两串裹满芝麻的糖葫芦,那孩子上次盯着隔壁娃手里的糖人看了半晌,这次定要让他把嘴塞满。
任雁归此时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来时揣着的那点"定要干出番模样"的踌躇满志,此刻全化作了实实在在的欢喜,连竹篮在背上晃悠的节奏,都透着主人藏不住的好心情。
可刚走到布庄街口,她又猛地顿住脚。扯青布?她对着自己那双拿惯了弓箭、指节分明的手皱了皱眉——难不成要让小柱子穿她缝的歪歪扭扭的衣裳?
正犯愁时,眼角余光瞥见斜对门"裳衣坊"的幌子,朱红底色上绣着金线缠枝,倒比寻常布庄多了几分雅致。
她抬脚刚跨进门槛,鼻尖先撞上一股淡淡的熏香,混着新染布料的草木气,倒不腻人。目光从货架上堆叠的绸缎、棉布上扫过,最终落在了悬在高处的成衣上——月白的短衫滚着浅蓝的边,袖口收得利落,瞧着就比自己缝的强百倍。
"这位女君,是来看衣裳?"
一道清润的男声在耳畔响起,任雁归惊得肩头微颤,回头就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站在面前的男子着件湖蓝长衫,腰间系着玉带,鼻梁高挺,唇角噙着点柔柔的笑意,端是风姿绰约。
任雁归猛地往后撤了半步,像被烫到似的攥紧了竹篮袋子,耳根子腾地泛起红——长这么大,她还是头回见这般风姿的男子,倒比画本里的神仙还要出挑几分。
"想、想给家妹买件衣裳,"她错开目光盯着货架,声音有点发紧。
"只是不知她穿多大尺码。"话一出口就懊恼得想咬舌头,小柱子都快及她腰了,她竟连妹妹的尺寸都记不清,当真是粗心。
男子却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笑声里带着点戏谑:"这有何难?"
他没多问小柱子的年龄,只问了一下身形,转身从架上取下件天蓝色的袍服,"这件袄子用的是新弹的棉絮,轻便又暖和,正合眼下时节,看女君肤白,令妹必定差不了多少,不如选这件。"
任雁归听得发怔,只见他手指修长,翻拣衣裳时动作利落,嘴里还不停歇:"看女君步态稳健,想来是常在外奔波?这件藏青的劲装倒合适,针脚走得密,耐磨损,腰间还缝了暗袋,能装些零碎物件。"三言两语间,竟连她的喜好都揣摩得八九不离十。
等她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拎着两个纸包,一个装着给小柱子的袍服,一个竟是她自己的劲装。
站在裳衣坊门口,任雁归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衣裳,又回头望了眼门内——那男子正倚着柜台冲她笑,折扇半掩着唇角,眼里的光比日光还要晃人。
她打了个冷颤,说不清是被那口才惊的,还是被那笑容烫的,只觉得脸颊发烫,攥紧纸包快步离开,走出去老远才想起,自己竟忘了还价。
不过低头瞧见纸包里的衣裳,那点懊恼又烟消云散。
她对着空气偷偷比了个剪刀手,嘴角咧到耳根——三件事完成两件半,还差糖葫芦!这才看到路人投来的诧异目光,连忙板起脸,装作无事人似的往市集走,独留身后的路人对着她方才的变脸发愣。
等拎着两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回到住处,小柱子早已趴在桌边睡着了。任雁归放轻脚步,把糖葫芦放在桌子上,草草地将带回的东西放下,轻轻地将小柱子放到床上。
之后她简单地收拾一下,将新衣裳叠好放进木箱,这才挨着小柱子躺下。奔波一日,骨头都像散了架,沾到枕头就沉沉睡去,连梦里都是银角子反光的模样,踏实得很。
哪承想,天还未亮透,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生生将她拽出了梦乡。
任雁归猛地睁开眼,耳尖动了动——不是幻觉。她之前在山上,便是百里外野雉振翅的声息都能辨得清,此刻这密集的马蹄声裹着兵刃碰撞的脆响,分明是冲着村子来的!
她翻身下床时动作极轻,却还是惊醒了小柱子。那孩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姐姐?"
"嘘。"任雁归按住她的肩,目光扫向窗外。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可西北方向的天空却被映得通红,火光裹着黑烟直往上蹿,连空气里都飘来淡淡的焦糊味。她心猛地一沉——那是县城的方向。
"快起来收拾,就带贴身衣物和干粮。"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却在发颤。小柱子被她眼里的凝重吓住,瞬间清醒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看清那片火光时,小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这孩子自记事起就在村里落脚,九年安稳日子过下来,哪见过这般阵仗。
任雁归没工夫安抚,转身就往包裹里塞东西:两身换洗的粗布衣裳、一小袋碎银,火折子和一点肉干。
她把干粮饼子和屋角那只装着户籍的木盒塞进竹篮。做完这一切,她从灶房墙缝里摸出用油布裹着的柴刀,用布条缠了刀柄别在腰间,又将那把磨得发亮的大弓背上,弓弦擦过肩头时,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定了定神。
"姐姐,我们要去哪?"小柱子攥着自己的小包袱,神色有些慌张但是眼神坚定地看着任雁归。
任雁归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衣襟,指尖擦过她睡的有些发红的脸:"别怕,姐姐带你去找安全的地方。"
她望着远处那片越来越旺的火光,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只是走水,千万不是兵祸。可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隐约传来的呼喊,像重锤敲在她心上,让她不敢再多想。
最后看了眼他们住了三年的小屋,任雁归牵起小柱子的手,将门轻轻带上。门外的风卷着寒意扑过来,带着焦糊味的气息钻进鼻腔,她深吸一口气,牵着妹妹的手,朝着村后的山林快步走去。脚下的石子硌得生疼,可她不敢停,身后的火光映在地上,拉出两道仓促而决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