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勃的大雨浇灭了小泉悠出门的热情,她抱着巨大的小熊玩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旁边的翻盖手机显示“通话中”,向来明媚的表情染上了忧郁。
“真——雨太大了!完全出不了门,这次海洋馆之行完全泡汤啦!”
少女的话语充满了遗憾,即使不用山村真思考也能知道她一定在床上发泄般在空气中踢腿。
“别下这么凑巧的雨啊,我好久好久没有跟你一起出门了,上一次出门还是,嗯?什么时候来着。”
“半个月前,上一次我们去游乐园了。”山村真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略微失真,他很快接上了小泉悠停顿的话,“没关系,我们还有下一次。”
少女的声音闷闷的,从厚重的棉花中传来。
“但是.....但是,每一次约会都不一样,明明我还准备好要跟你拍这次的合照来着,拍立得什么的都准备好了。”
“我还想要跟你去挑指甲油,还准备好这次的礼物了!”小泉悠趴在床上,用着遗憾的语气不自觉地撒娇,“这样的话只能等下一次才能送给你了。”
“真?山村?山村真——!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啊,怎么电灯又在闪。”
抱着抱枕的小泉悠又翻了个圈,看着手机的突兀断线发出了不满的声音,随即频闪的灯更加激起她的不满情绪。
豆大的雨水在拍打着天台上的窗户,老旧的公寓楼在这暴雨中显得寂寥无比,甚至小泉悠会有一种“会不会在暴雨中倒塌”的忧虑感,而时不时就断电的电压还是彻底崩掉了,室内彻底陷入了昏暗。
而山村真的通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不如说手机陷入了无信号的情况。室内的供电不知为何突然断了,一切的电器都陷入了停机状态,小泉悠只是叹了口气。
人类一旦失去了电器就不知道在生活中从何下手了。
没有灯的室内显得格外幽暗,现在正值初秋,又加上暴雨,小泉悠感觉室内开始越来越冷,她嘟囔着自己不会又忘记缴纳燃气费用一类的话,然后将收音机关闭了。
全是乱七八糟的杂音,甚至收到了奇怪的电台音,含糊的男声和尖锐的摩擦声让她感觉到很微妙,为了自己心情着想她还是火速地拔掉了插头。这间小小的公寓是用以旁系亲戚的名义租借的,小泉悠不想麻烦别人,于是曾经提出租金等一类的杂费自己会承担一半的提议,而亲戚则是相当阔气地表示“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模样的话将小泉悠的租金和学杂费承包了。
“至少燃气费一类的让我来承担吧,不然太过不去了。”
小泉悠坚持自己的想法,亲戚沉默片刻后摸了摸小泉悠的头,用沉默来回应了小泉悠的做法。
“倔强的性格真是跟你爸妈一个模子。”亲戚拍了拍当时的小泉悠的肩膀,“悠,要好好享受青春哦。”
——不过现在也有好好享受青春啦,得好好感谢大家呢!
在这个城镇,大多数人都是互相认识的,正是因为这一点,小泉悠家里的事情人尽皆知。
怪异的病症夺走了小泉悠父母的生命,而留下的存款由于小泉悠还是未成年人根本无法使用,在早年的时候很少人肯接手,除却这个远在东京的姑姑帮忙.....在父母的葬礼上,小泉悠第一次看见这个只存活在父母闲言碎语中的冷淡女性眼睛微红,赶过来的时候似乎是比较匆忙,卷好的蓬松发有些凌乱,她强硬地抱过了在默默哭泣着的小泉悠,然后训斥着那些说着闲话的人。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
姑姑的训斥声很严厉,小泉悠最开始是害怕的,毕竟素未谋面的女人突然闯进来抱住自己,但是年长的女性动作却是温柔的,她用着带着美甲的手不熟练地轻拍自己的头,然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接下来的事情。
“大人会做大人的事情,悠还是小孩子,所以哭是没关系的。”姑姑这样说着,用指腹轻轻擦拭着小泉悠哭红的脸,“小孩子就应该要有小孩子的样子。”
后面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小泉悠只记得自己好像哭睡着了,外面似乎也是初秋的下雨天,她身上单薄的黑色裙子被大很多码的女装外套盖得稳稳妥妥,而旁边是姑姑的字条以及在旁边等待她醒来的山村真。
山村真安静地坐在了小泉悠旁边,他用手模仿着大人的动作轻轻拍着小泉悠的背,察觉到对方醒来的他只是将小泉悠睡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然后将姑姑留下的外套又拢了拢。
“......真,可以陪我一下吗?”
“嗯。”
蜷缩着的小泉悠又默默流着泪,然后发现自己其实睡在了山村真的膝上,眼泪从眼睛流出,滑落脸庞,然后浸染在山村真的腿上。
“.....”
“没关系,”山村真用手帕轻柔地擦着小泉悠的眼泪,他尚未修剪整齐的头发有些长了,“我会陪你的。”
不断流泪的小泉悠觉得眼泪像外面的雨一样不会断绝,而山村真也只是仔细地擦拭着她的眼泪,然后念出了姑姑的字条上的内容,而在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又累睡着了。
她隐约听见了姑姑在说什么,然后山村真又回应了什么,但是具体她已经记不清了,那些痛苦的、难过的记忆像毛玻璃一样模糊不清了,只记得事后姑姑将一切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后用着认真的语调询问着小泉悠是否跟她一起去东京,山村真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裙角,而自己则是牵起了山村真的手认真回应着姑姑。
“没关系,就算流眼泪我也会好好生活下去的。”小泉悠对长相冷淡却温柔的姑姑说着,“我也不是一个人嘛,大家都在身边。”
“但是.....悠你还是小孩子。”年长的女性弯着腰抚摸着小泉悠和山村真的头,“大人就应该好好负责任,这是大人的职责。”
最后的最后,这位远赴东京的女人回归了自己的家乡,直到小泉悠高中的时候主动提出了要负责自己生活的提议之后,怔愣片刻的女人垂下了忧郁的双眼,看着小泉悠和站立在她身旁的山村真的模样,思量过后应允了小泉悠的提议。
“要多多给我回信哦,悠。”
“谢谢您,真的。”小泉悠轻轻拥抱着这个名义上的姑姑,她已经耽搁了这个女人好几年,也清楚姑姑始终不适应这里,“我会跟真之后去东京看您的,希望您工作一切顺利。”
“真是的,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姑姑像初见那般揉了揉小泉悠的头发,“少女就应该好好享受青春嘛。”
留下了这句话的女性登上了公交,用手势做着“记得回电”后消失在了小泉悠的视野里,而山村真则是牵着小泉悠的手,像是安慰又像是宣誓那般说着话。
——“我会一直陪着你。”
擦着小泉悠的眼泪的山村真低声说着。
当时....还说了什么来着?
小泉悠再次醒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躺在了床上,枕头旁边是已经盖上屏幕的手机和钥匙,而山村真则是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床边的地板上写着什么。
她还在看着天花板发着呆,电力已经恢复了,但是山村真只开了一盏小小的暖灯,以免小泉悠被灯光晃了眼。外面的雨还在继续,但是身上已经不再寒冷。小泉悠转过身,手摸向了山村真的头发,柔软的、湿湿的触感让她一下子醒过来了,她惊觉山村真头发都没有擦干就在等着自己醒来。
“真?!怎么没好好擦干头发,浴室里有毛巾!”
小泉悠立刻弹射起床,察觉到山村真或许是淋雨过来之后她急急忙忙找着毛巾,试图去擦山村真那头湿乎乎的黑发,而山村真倒是毫无所觉那般安静地被擦着头,手里还拿着小泉悠买的少女漫画期刊。
地板上倒是没有水渍,或许是山村真清理过,又或许是他小心翼翼没有留下水渍,小泉悠去拿毛巾的时候顺带打开了电灯,她看向了门口那边的伞架,那边只有自己那把花哨的彩点伞,独属于山村真的那把透明伞并没有挂在那边。
难道还是冒雨走过来的?真也是的,怎么连伞都忘记带了。小泉悠叹了口气,心里这样想着,盘着腿在床上用厚毛巾擦拭着山村真那头柔顺黑亮的头发。
“没有带伞吗?”小泉悠一边擦拭着山村真的头发一边说,“头发都淋湿了,会感冒哦?!”
“没关系,我不会感冒的。”
“怎么能说得跟真的似的。”
“因为我是真。”
“不要乱开这种双关词的玩笑啦——!”小泉悠好像被这种冷笑话挠到了腹部的痒痒肉一样笑个不停,连带着放在山村真头上的毛巾都东倒西歪,“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说笑话了?!”
山村真则是将头往后靠,湿润的碎发立刻蹭到了小泉悠盘着的小腿上,仰着头的山村真原本是被毛巾盖住了,小泉悠则是将毛巾轻柔地抽开了,如同人偶般精致的脸庞显露出来。
她想起了艺术鉴赏课上的一幅名作,好像叫《渔夫与塞壬》,只不过塞壬不是她,动作也不类似。细碎的刘海随着山村真的动作而有些散乱,小泉悠也像被蛊惑的渔夫一样轻轻地拨弄着山村真的刘海,一点点顺着他的头发走向往后顺着。
山村真像是一只被顺着毛的乖顺黑猫,浓密而长的睫毛在看人时候总会显得略微阴郁,他用自己的手盖过小泉悠的手,然后牵引着小泉悠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冰冷的脸,但是很快被自己的体温传染了,很快变得具有暖意。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真。”小泉悠恶作剧那般揉捏着山村真的脸,“没有带伞吗?”
山村真那张精致的脸被揉捏着,一时是被拉长,一时是被捏着,莫名让她想起了床上的那只小熊,于是小泉悠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带了,但是在路上坏了。”山村真眨了眨眼,用着跟往常那样平淡无惊的语调说出了相当不得了的话,“你在想我,我就来了。”
“但是那是暴雨啊?”
小泉悠有时候真的诧异于自家青梅竹马的脑回路,但是又想到山村真的目的是为了见自己又消气了。
太乱来啦——!
为了泄愤的小泉悠狠狠地压着山村真的脸,连带着山村真的嘴唇都被压得微微嘟起,心里总是想着山村真这种乱来的行为总是让人担心,尽管很开心又是另一回事就是了。山村真将脸蹭向了小泉悠的手掌,他无辜地表示着“其实没淋湿多少”一类的话来打消着少女的顾虑,这是山村真的小技巧,这样做的话小泉悠就会消气,这是他观察了这么多年后得出的小小成就。
“这能算室内约会吗?”
“嗯。”
“什么嘛——!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浪漫啦?”
小泉悠调侃着自己的竹马,但是不知不觉之中却又掉眼泪,很像那一次却又有些不同,眼泪滴落到了山村真的脸上,不像雨滴那样冰凉,而是略微带有暖意的、痒痒的感觉。
他有些无措地转身面对着小泉悠,用细长的手指触碰着小泉悠哭泣的脸,然后用额头轻轻地触碰着哭泣的少女,然后低声说着跟那时一模一样的话。
“我会陪着你。”
“嗯.....”
“我不会说谎,所以相信我。”
“毕竟你就是真嘛。”
小泉悠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很快被打断了,竹马山村真捧着她的脸,然后模仿她那时的动作。
——几乎察觉不到的吻停留在了自己的额上,然后很快分开了,额头相触,山村真低声说着话。
“小泉悠只要做自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