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姐,恭喜恭喜啊。这过日子啊,两个人是比一个人强。你性子淡,男孩子主动追的吧?”
尹明扬又喝了一口水,没有立刻回答。
赵阿姨见她没说话,加了一句:“这男孩子追尹小姐你,真是有眼光,也有胆量。但是尹小姐,人家主动了,你也得给点回应啊,该说话哄着点就哄着点,男人嘛,就是小孩子,得常常给点甜头。”
赵阿姨说越起劲:“这感情啊,不就是你关心关心我,我惦记惦记你,就热乎起来了嘛。”
尹明扬安静地听着赵阿姨连珠炮似的教诲,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眼神似乎落在平板上,又似乎只是放空。
水杯里的水,已经被喝完了。
阳光照进落地窗,也照亮她端着水杯的手。
“对了,尹小姐的男朋友喜欢吃什么菜?下回阿姨来打扫,顺便给你们露一手?保证帮你把他栓的牢牢的。”赵阿姨停下了手上的拖把,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尹明扬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
她放下水杯,杯底触碰茶几台面,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
“谢谢赵阿姨,我们俩自己做点家常菜就行。”
“先生也会做饭啊?尹小姐真是好福气。”赵阿姨继续哼着歌,开始麻利地打扫客厅。
尹明扬回头望了眼客卧紧闭的门,嘴角扬起一丝弧度。
空气里弥漫着柠檬味清洁剂的淡淡清香,整个屋子窗明几净,地板光可鉴人。
赵阿姨利索地将最后一块抹布洗净、拧干,晾在阳台的挂钩上。
“尹小姐,都收拾妥当了!”
“辛苦了,赵阿姨。您慢走,”尹明扬的声音平和。
赵阿姨对她的反应似乎早已习惯,也不在意,笑呵呵地往外走:“尹小姐快回去忙吧,别送了!门关好哈!”
她走出两步,像是又想起什么,忽然停下脚步,转回身。下午金色的光线勾勒出她微胖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在楼道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暖实在。
她看着门内身姿挺拔的尹明扬:“尹小姐,不知道先生是做什么的呢?”
“科室同事,今天刚下夜班。下周我会换个时间约赵阿姨您上门,避开他在家休息的时候,不知道您这边方不方便?”
“可以,当然可以。那等尹小姐约我时间啊。”赵阿姨忙不迭答应,像是完成了最后一项重要任务,心满意足地笑了,朝她挥挥手:“走了走了!快关门吧,外面有风!”
说完,她转身,脚步轻快地走向电梯口。
哼唱的小调再次响了起来,回荡在安静的楼道里。
————
夕阳的金辉斜斜地照进来,在光洁的橡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带。
厚重的遮光帘将最后一丝天光也挡在外面。房间里一片沉沉的、令人心安的昏暗。
郑屹凯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意识昏昏沉沉。
他翻了个身,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室内一片黑暗,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线黄昏的光。
习惯性地伸手在枕头下摸手机,一下没找到,才恍然想起来,自己身处何方。
他坐起身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顽固的睡意。
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他才看到手机被尹明扬收在了床头柜上。
按亮手机,才发现已经过了下午四点。
微信里除了科室群里对元旦休假的排班通知,并没有别的消息。
尹明扬应该已经出发去上中班了。
值完一个漫长而疲惫的夜班,又回大宅同爷爷和哥哥一番争执,他几乎是被身体的本能唤回尹明扬这个港湾的。
从中午一头栽倒到现在,连梦的影子都稀薄。
当时没来得及换睡衣,此刻身上的衣服被一觉睡得皱巴巴,郑屹凯趿拉着拖鞋,借着微光去旅行袋里找出了平日惯常穿的睡衣。
客卫里明显都被收拾过了,水龙头上的水渍都被擦干抹净,泛着银色亮光。
洗护用品也都被排列过,剃须膏、剃须刀、牙刷杯的摆放居然和家里惯常的顺序一样。
不是家里,但又胜似家里。郑屹凯笑了一下,开始洗漱。
客厅的门锁好似传来轻响,值班后特有的倦意使他没能多想,但是好奇的本能促使他还是探出了脑袋。
一对中年夫妇正在门厅换鞋。那位阿姨的脸很面善,那位叔叔,换上了前些天他穿过的那双拖鞋。
是,是尹明扬的爸爸妈妈!
“呃……叔叔阿姨好。”郑屹凯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
詹宁带着笑意,亲切而自然:“小郑是吧?上次咱们视频里已经见过了,看你这样子,刚下夜班是吧?打扰你休息了。”
“没事阿姨,我已经醒了,正准备弄点吃的。”
“别弄了,歇会儿,我和你叔叔带了盅汤来。”詹宁一边往里走一边扬了扬手里的保温桶,“扬扬今天中班,我们刚好在附近看个老友,想着顺路,就给你们送点汤过来。你们当医生护士的都辛苦,熬夜伤元气!”
詹宁打开保温桶,一股醇厚鲜香、带着浓郁菌菇和鸡肉气息的温暖味道立刻弥漫开来。
郑屹凯嗅了嗅:“是老母鸡炖松茸。”
“对对,还加了点黄芪,最补气了。你的鼻子倒灵。这汤啊,炖足了四个钟头。小郑你赶紧趁热喝一碗,暖暖胃,也补补精神。扬扬那份,等她晚上回来再喝。”
“谢谢阿姨,太麻烦你们了。平时我也会做点菜的,昨天咱们喝的是牛尾汤。”
詹宁同尹嵘对视了一眼,现在会做饭的男孩子可不多见。
“麻烦什么呀!”詹宁摆摆手,“你们俩工作都忙,我们俩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给你们做点顺口的,心里高兴着呢。”
她动作麻利地给郑屹凯盛了满满一碗金黄油亮的汤,汤里卧着饱满的鸡块:“快尝尝,家里自己养的鸡,鲜着呢。”
她又打开另一个的保温饭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家常小菜:清炒芦笋、水晶虾仁、还有一小碟切得细细的酱瓜。
郑屹凯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汤和清爽的小菜,胃里确实感到一阵久违的空落和渴望。值夜班后的身体,对这种温暖实在的食物有着本能的向往。
他接过温热的碗:“谢谢阿姨,谢谢叔叔。”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然后送入口中。
醇厚、鲜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菌类特有的浓香和鸡肉的丰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材甘香,完美地抚慰了熬夜后有些麻木的味蕾和空乏的肠胃。
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熨帖到四肢百骸,驱散了骨髓深处残留的寒意和疲惫。
尹嵘的目光在郑屹凯身上那件质地精良、剪裁得体的睡衣上掠过。
深烟灰色,剪裁考究,肩线、腰身恰到好处,甚至在年轻男人饱满的胸膛部位,都巧妙地用了暗褶处理,营造出恰到好处的神秘感。
领口滚着一道极细的、藏青色丝边,一颗小巧的珍珠母贝纽扣松垮地系着。
太精致了。精致得……不合时宜。
这不该是一个二十多岁年轻医生的ne睡衣。
这该出现在某个老钱风别墅的晨间露台,而不是他女儿的这间小公寓。
“年轻人懂得照顾自己,懂得生活,这很难得。”尹嵘又思忖了一下,没有详问睡衣的事,也许郑屹凯有个精致生活的小资母亲呢?就像他的睡衣也都是詹宁买的一样。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劳逸结合。剩下的汤放这儿了,晚上扬扬下班记得提醒她热热喝了啊。”
“姐姐下班再喝有点晚了,我等下就给她送去。走过去也没几分钟。”郑屹凯坐直了些,连忙回话。
詹宁和尹嵘又对视了一眼。
詹宁忍不住笑开了花:“小郑你这孩子,靠谱!真是越看越靠谱。你属什么的?”
“我就比扬扬姐小一个多月,是同届的同学。”
“哎呀呀,那还真是有缘分。她爸,你也看看,小郑这头发多密,多黑!以前啊,就听老人说,头发硬的人性子直,没那么多弯弯绕饶,实在,靠得住!”
詹宁又凑近了一点,压低了些声音:“而且啊,不是阿姨八卦,这头发浓密黑亮的,肾气都足,以后你和扬扬要是……”
她话没说完,但语气里的暧昧和暗示浓得化不开。
尹嵘瞪了詹宁一眼。
“装什么大尾巴狼?”詹宁回瞪尹嵘,“你跟我谈恋爱时候不想那档子事?不这样扬扬哪儿来的,真当是骗孩子说医院门口垃圾桶里捡来的吗?”
“这还有外人呢。”尹嵘被詹宁回击得无力反驳。
“哪儿有外人,谁是外人?”詹宁拍了拍郑屹凯的肩,“小郑啊,阿姨支持你们在一起的,就是这个措施,得做好啊。”
郑屹凯还在喝汤,此刻回话也不是,不回也不是。脸上一热,感觉脚趾在拖鞋里又往里缩了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来尹明扬清冷的性子是像尹爸爸吧。
“我们,还没有到这一步……”咽下汤,郑屹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谢谢叔叔阿姨。我马上去给扬扬姐送汤。”
“别害羞呀,你们可是年轻人,怎么比我还古板。”詹宁爽朗大笑,瞟到了客厅的时钟,“哎哟时候是不早了,那我们先走了啊。”
郑屹凯如蒙大赦,赶紧放下碗送他们到门口,嘴里一迭声地说着“叔叔阿姨慢走”、“谢谢汤”、“路上小心”。
詹宁又絮絮叨叨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熬夜完了多休息”、冰箱空了要及时补”之类的话,终于离开。
二老离开了,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浓郁的鸡汤香气还在空气中弥漫。
郑屹凯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都有些脱力。
他抬眼,目光落在餐桌上那碗被他喝掉一半、依旧冒着热气的汤上。胃里暖烘烘的,那浓郁的家常味道似乎还留在唇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