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来了。
陶织悦送完米尼,走在回程的路上。
远远的,她瞧见一团白色的“毛球”在街角挪动。
那“毛球”越发眼熟,在地砖上嗅来嗅去,身后拖着一条粉色的绳子。它调转过小身子,将脑袋暴露在陶织悦视野中。
这不是虞渔牵着的那条博美吗?
她靠近那只小博美,捡起牵引绳握在手里,左顾右盼寻找主人。
四周静悄悄,空无人烟。
看小博美的位置,陶织悦判断它应该从旁边那条小径来的。她牵着小博美,顺着反方向回小径。
走了几步,看到地上有个亮晶的小东西,在路灯下熠熠生辉。
她捡起来,是个耳坠。粉色的,拖着长长的银色流苏,在她指间一晃一晃。
这一路又捡狗又捡耳坠,像寻宝藏似的。
她循着源头去,到达小径尽头。这里路灯照不到,光线有些暗。
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她的注意,一个身影团得小小的,正蹲在花坛前面翻着什么。
虞渔穿着小高跟,因此蹲得费劲,一个重心不稳就摔了个屁股蹲。
她惊叫一声,狼狈地在地上挣扎,却站不起来。
陶织悦原本想等她站起来,毕竟谁也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乱七八糟的样子,但情况看起来需要一些外力。
“在找这个?”一只手在虞渔面前摊开,掌心是她遗失的耳坠在闪光。
虞渔抬头去看好心人,瞪大眼睛:“怎么是你?”
她的手伸出一半去拿耳坠,又悬在半途。陶织悦主动抓住她的手,将耳坠塞到她手心,趁机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晃神间,虞渔已经好好地双脚着地。
“汪!”小博美叫一声,抖动着脑袋上的蝴蝶结。
“我的狗怎么也……”她不可思议地指指陶织悦背后,扭头去看花坛边空空如也的柱子,“我不是把它拴在……”
一切都显而易见。
虞渔尴尬地搓搓鼻尖:“谢谢,你人真好。”
陶织悦抿出一个笑,把绳子也递给她。
做完这些,陶织悦转身就走。她刚走没几步,身后人就踉踉跄跄地赶上来。
“诶!等一下!”虞渔一边追上来一边拍身上的灰。她的粉裙沾上尘土,有点脏。
她嬉皮笑脸道:“要不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虞渔伸出手,满眼期待地望向陶织悦。陶织悦不扫兴地握上她的脏手,她一下笑靥如花。
“我叫虞渔,现在在国外读服装设计大二。你呢?”
陶织悦:“怎么?保安没告诉你?”
她一下窘迫起来:“我就是那晚很好奇,跟保安大爷八卦了一下你。那大爷就跟我说你在宠物店工作,就是市东最大的那家,我才想过来看看的。”
“对不起啊,我没有想真的干坏事,只是看到你跟裴哥哥关系很好的样子,所以有点小脾气……”她越说声音越小,没了底气。
陶织悦没把她小小的刁难放在心上,只是顺着话题。
“你很喜欢他?”
“他长得好啊!又事业有成,谁不喜欢呢?”虞渔眉飞色舞起来,又小声吐槽,“就是有时候凶了点,还老跟我爹地告状!”
陶织悦忍不住笑,活泼娇蛮在面前人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好吧,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我自己选的。”虞渔的语气低落下来。
陶织悦不明不白地歪头,等着女孩的进一步解释。
“虽然爹地很宠我,还送我去国外读书,但是他从来不让我做决定。”
她盯着地面滚动的小石粒,有些惆怅。
“哥哥都可以参与家里的生意,可我只能听家里人的话,在他们的人选里挑个让他们满意的男人过一辈子。”
陶织悦抓住重点:“所以,你只是需要一个自己的选择。至于这个人是谁,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虞渔沉默几秒,有点顿悟:“好像是这样,其实我也没有特别喜欢他。”
“我是在他和爹地会面时见到他的。后来,他偶尔也会来我家走走关系。要说情根深种,确实也是没有。”
陶织悦继续说:“那,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吗?”
虞渔眼睛渐渐亮起来:“我喜欢我的专业。等我毕业,想开一家自己的店——就像你一样!”
“我?”陶织悦意外地重复。
“是啊,能开一家自己的店自己管,很厉害啊!”
她语塞了,忽然觉得很有趣:在她羡慕对方的家境和勇敢时,对方竟然也在羡慕她的自由和成就。
她们好像站在各自的山上,只能看见对方的高耸与巍然,却见不到脚下青峦的高渺。
陶织悦喃喃道:“你也很厉害,想做什么就去做。”
肩上被虞渔一拍,她大大咧咧说:“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也去追,不就好了!”
陶织悦一晃神,脑袋里有个种子在发芽。
外婆说:一定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勇敢去追。即使最后没追到,来路也是在找幸福的路上。
这是外婆在人生最后一面给她的话。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或许是她神色茫然得太明显,虞渔小心地呼唤她。
她绕着陶织悦转了一圈,三百六十度观察她的表情。
“你心情不好。其实我今天一见到你就感觉到了。”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陶织悦的眉眼,“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比,变得沉重了。”
陶织悦习惯性地想说“没事”,被对方截住了话头。
“你别说‘没事’,我们学服装的眼睛尖着呢。是不是我刚刚说错什么了?”她犹豫着问。
陶织悦摇摇头:“不是你的问题。”
见状,虞渔索性关闭话题,避免多说多错。
“那我先回家了,不然要遇上晚高峰了。”她朝陶织悦挥挥手,向马路边走去。
临了,她回过头:“我明天就坐飞机回国外了,下次回来我再去拜访你啊——额,我是说友好亲切的那种访问啊!”
陶织悦招手告别。下次见,“王芊芊”。
她拐弯走出小径,回到原本的大路上。
街边的餐馆已经点亮了招牌,花花绿绿的灯带为这座城穿上彩衣。她在熟悉的环境里一边走一边出神。
他们对当年的离别释然了,但缺失对再次走入男女关系的一个正式节点。
重新开始一段已经结束过、又也或许没有未来的关系,对她而言有点艰难。
但是此时,她真的有种想要马上打电话给他的冲动。
陶织悦按开手机屏幕,还没调出手机通讯录,先被工作群的消息拦住了。
她将要出发去拍宣传片,这对她的事业而言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节点。况且一整个团队都签了保密协议,她不能将未来的行踪和安排透露给别人。
那就等她结束这个项目吧。
*
包厢中灯火通明。顺着落地窗看去,能俯瞰一整座城市的夜景。
服务生为桌子两侧的客人倒酒,深红的液体在高脚杯中轻晃,像融化的红宝石。
坐在内侧的年轻男人好暇以待,目光散漫地投在对面签字的手上。
签完字的中年男人放下笔,对上裴究伸过来的手掌。
裴究抿出浅浅的笑意:“合作愉快,虞总。”
虞总客气地握住他的手,嘴上插科打诨:“不敢当,你小子切断了我其他的供应渠道,可不就只能把这批原料给你了吗?”
裴究挑眉:“我可没有强迫他们不收你的原料。”
对方轻哼一声:“你是没强迫他们,但谁会跟森德瑞抢东西?”
裴究笑意渐深,却透出一点凉薄的意味。
“目前这批苦水玫瑰质量最好,做森德瑞新系列香水不算浪费它们。”
这么好的花,做什么都不会浪费。但中年男人没有说出口,转而打探道:“虞渔最近是不是去了你那?”
“来了一趟。”裴究有点不耐烦,手指开始拂拭高脚杯的底座。
虞总也烦心起来,语气里带上点无奈。
“孩子长大了老不听话,我回头管管她,年底放年假之前都不会再让她回国了。”
裴究没有再说话。
中年男人端起酒杯喝一口,品味着口腔里的回甘。
“还有件事,来找我买这批苦水玫瑰的,还有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客户——外国的。”虞总在最后几个字顿了一下。
裴究很快理解他的意思,不以为意:“这不是没让史密斯汀得手吗?”
“我是提醒你,小心他给你使阴招。”虞总摇晃杯中澄澈的酒液,“别忘了当年他怎么截胡你的项目。”
他放下酒杯,眼睛微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听说你们这次找了国内的自媒体团队拍宣传片?如果要回总部取景,那就是把人送到他眼皮子底下了,别让他找到机会下手。”
裴究的眉目沉下来,点点头。
宣传片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环。他忙着其他流程的核实,确实忘了这点。
“你还是年轻,对生意上的勾心斗角没有实感。”虞总找到了压他一头的地方,得意起来,“我是自己发家的,这方面可比你知道得多。”
“人为了争夺利益,是什么都有可能做的,只不过区分光明正大的方法和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好说歹说合作了多次,两方的商业联系已有些藕断丝连,一损俱损。他因此要提点这位年轻新贵几句。
以森德瑞在国外的品牌调性,是轮不到国内本土香型上桌的。当年上位的裴究虽然青涩,却提出融入国内传统香元素的建议。
虞家靠着这阵风,一举成为森德瑞数一数二的国内供应商之一。
如今,裴究被总部委派回国发展。国内市场一旦打开,对虞家的生意只好不坏。
“多谢。”裴究主动举起酒杯。
两杯轻碰,为这场短暂的会晤划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