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个故事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像是渗进了墙壁里，怎么都散不去。林小婉推着护理车走在走廊上，橡胶鞋底踩在光亮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这是她今晚的第六次巡房，时钟指向凌晨三点，整个住院部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液滴落下的声音。

    七号病房三床的病人又按呼叫铃了。林小婉轻轻叹了口气，这位叫陈浩的病人住院一周，已经成了全科护士都知道的“难缠角色”。他不是什么危重病人，只是腿骨折打了石膏，但事儿特别多。

    林小婉推开病房门，尽量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真诚些：“陈先生，哪里不舒服吗？”

    陈浩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我腿痒，石膏里面痒得要命，能不能想办法给我挠挠？”

    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三次因为同一个原因按铃了。林小婉走到床边，检查了一下他打着石膏的右腿：“石膏不能拆，痒说明伤口在愈合，是好事。我帮你轻轻拍打一下石膏外部，可能会缓解一点。”

    她说着，戴上手套，小心地在他腿上的石膏表面轻轻拍打。陈浩眯着眼睛看她：“你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

    “我调来这个科一个月了。”林小婉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这个力度可以吗？”

    “凑合吧。”陈浩打量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林小婉。今晚我值班，有什么需要就按铃，但如果不是紧急情况，最好一次说完。”她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但话里带着淡淡的提醒。

    陈浩哼了一声：“你们医院就这么对待病人？痒得睡不着还不是紧急情况？”

    林小婉没接话，拍打完石膏，又帮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试着想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需要我帮你把电视打开吗？”

    “深更半夜看什么电视。”陈浩没好气地说，但语气已经软了一些，“算了，你忙你的去吧。”

    林小婉点点头，退出病房时轻轻带上门。同事小赵正好路过，冲她挤挤眼睛：“又被三床召唤了？这位少爷可真难伺候。”

    “病人嘛，身体不舒服心情不好很正常。”林小婉说着，走到护理站开始写记录。

    第二天白班，林小婉刚接完班，就听见七号病房传来争吵声。她赶紧过去，看见陈浩正对着一个年轻护工发脾气。

    “这粥这么烫，怎么喝？你们想烫死我吗？” 护工小姑娘委屈地端着粥碗：“我刚才吹过了，可能还是有点热...”

    林小婉走过去接过粥碗：“我来吧。小刘，你去忙别的。”她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粥，舀起一勺仔细吹凉，递到陈浩嘴边：“温度应该可以了，尝尝。”

    陈浩瞥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张嘴接了粥，咀嚼几下咽下去：“太淡了。” “医生嘱咐要清淡饮食，有利于恢复。”林小婉又舀起一勺，“再吃几口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康复。”

    陈浩没再抱怨，乖乖地吃完了整碗粥。林小婉递上温水给他漱口，然后开始例行检查他的生命体征。

    “你今天气色好多了。”她一边记录血压值一边说。陈浩突然问：“你今晚还值班吗？” “不值，我今天是白班，下午四点就下班了。” 陈浩“哦”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下午林小婉下班前，特意去七号病房看了一眼。陈浩正睡着，眉头舒展开来，看起来比醒着时柔和许多。她轻轻帮他掖好被角，悄声退出病房。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周，陈浩的脾气明显好了很多，不再动不动按铃呼叫，但对林小婉却格外依赖起来。只要是她当班，他就特别配合治疗；要是别人来护理，他就各种挑剔。

    一天下午，林小婉正帮陈浩做腿部按摩，防止肌肉萎缩。陈浩突然开口：“你结婚了吗？” 林小婉手上动作没停：“陈先生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随便问问。看你无名指没戴戒指，应该是没有？” “目前以工作为重。”林小婉回答得滴水不漏。

    陈浩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比你大五岁，自己开了家小公司，收入还行，有房有车...”

    林小婉停下按摩，正色道：“陈先生，我是你的责任护士，咱们还是专注于你的康复比较好。”她说完，继续手上的工作，但耳根微微发红。

    陈浩看着她害羞又强装严肃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随着时间推移，陈浩的腿伤渐渐好转，已经可以靠着助行器下地慢慢走动了。但他似乎并不着急出院，每次医生查房问起恢复情况，他总是说还这里疼那里不舒服。

    周五晚上，林小婉值夜班，巡房时发现陈浩还没睡，正望着窗外发呆。 “怎么还不休息？”她轻声问。陈浩转头看她：“睡不着。能陪我聊会儿吗？”

    林小婉看了眼时间：“只能一会儿，我还要去其他病房。”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想聊什么？” “说说你吧。为什么选择当护士？” 林小婉笑了笑：“很老套的故事。我奶奶身体不好，经常住院。我看到护士们那么细心照顾她，就很羡慕这个职业，觉得能帮助别人特别有意义。”

    “现在呢？还觉得有意义吗？” “当然。”林小婉点头，“虽然累，但是每次看到病人康复出院，都特别有成就感。就像你，刚来的时候动都不能动，现在都能自己走路了。”

    陈浩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说：“我下周三出院。” 林小婉愣了一下：“那很好啊，恢复得比预期快。” “出院后...我还能见到你吗？”陈浩问得直接。

    林小婉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角：“我是护士，你是病人，出院后我们就没有必要见面了。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再来看你。”她说完快步走出病房，心跳得厉害。

    出院前一天，陈浩非要请全科护士吃水果，特意让护工去买了一大堆进口水果。林小婉分发水果时，陈浩把她叫到床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这个是单独给你的，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林小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银手链：“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值什么钱，就是个心意。”陈浩坚持道，“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最后在林小婉的坚持下，她只收下了盒子里的手链，坚决拒绝了发票上显示的价格标签。陈浩无奈地笑了：“你真是我见过最固执的护士。”

    林小婉正色道：“我们医院有规定，不能收受病人贵重礼物。这个手链我收下，但只是因为它是出院礼物，不代表别的。”

    陈浩点点头：“明白。那作为出院病人，能拥有你的电话号码吗？万一我有什么后续问题可以咨询。”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林小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工作手机号写给了他。

    陈浩出院后，果然时不时发短信来咨询康复问题。一开始都是正经问题，后来渐渐开始问些“什么时候下班”“吃饭了吗”之类的话。

    林小婉大多选择性地回复，直到某个周五晚上，她下班走出医院大门，看见陈浩靠在一辆黑色轿车旁，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

    “林护士，好巧啊。”他笑着走过来，“刚好路过，想着你可能下班了。” 林小婉看着他手里的花，又看看他明显精心打扮过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陈先生，你这‘路过’可真够刻意的。”

    陈浩也不尴尬，直接把花塞到她怀里：“既然被看穿了，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追你，给个机会行不行？” 林小婉抱着花，花香扑鼻而来。她看着陈浩认真的表情，心跳突然加速：“我是护士，你是前病人，这样不太合适...”

    “我已经出院两周了，现在只是单身的陈浩，想追求单身的林小婉，有什么不合适？”陈浩理直气壮地说。

    林小婉犹豫着，陈浩又补充道：“要不这样，你先别急着拒绝，咱们就从朋友做起。今晚一起吃个饭？就普通朋友那种。”

    最后林小婉还是答应了。吃饭时陈浩很规矩，真的就像普通朋友一样聊工作聊生活，没再说任何暧昧的话。但送她回家时，他说：“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只是一时兴起。我会用行动证明我是认真的。”

    之后陈浩果然开始了正式追求。每天接送林小婉下班（在她同意的情况下），记得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在她值夜班时送来宵夜，却从不越界。

    科室里的护士们都打趣林小婉：“那位陈先生又来了哦！真是持之以恒啊！” 林小婉总是红着脸否认：“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但渐渐地，她开始期待下班时能看到他的身影，习惯了他每天发来的问候信息，甚至会在值夜班时偷偷想他。

    一个月后，林小婉生日那天，陈浩在医院楼下等她，手里没拿花，也没拿礼物。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他问。林小婉摇摇头：“回去睡觉，昨晚值夜班好累。” 陈浩点点头：“那我送你回家吧。对了，手伸出来一下。”

    林小婉疑惑地伸出手，陈浩在她手心放了一串钥匙：“我知道你们护士最缺的就是好好休息。这是我公寓的钥匙，离医院就十分钟路程。你可以随时去那里休息，绝对安静舒适。别误会，我自己住父母家，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林小婉愣住了，这个礼物太出乎意料了。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陈浩摇摇头：“这不是礼物，这是我的心意。看你天天睡不好，我心疼。就算你不接受我的追求，也当是朋友之间的帮助行不行？”

    林小婉看着手里的钥匙，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陈浩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因为我喜欢你，从在医院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喜欢。喜欢你专业冷静的样子，也喜欢你偷偷脸红的样子。我喜欢你，林小婉。”

    林小婉低下头，耳朵通红。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那把钥匙...我先替你保管。但是房租我必须付，不然我不要。”

    陈浩眼睛一亮：“行！你说怎样就怎样！” 从那以后，林小婉真的开始利用那间公寓休息。公寓离医院近，隔音又好，她终于能睡个好觉了。作为回报，她时不时会去做顿饭，邀请陈浩来吃——当然是以朋友的名义。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某个周末，林小婉在公寓做了一桌菜，请陈浩来吃饭。饭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陈浩突然说：“咱们这样好像老夫老妻啊。”

    林小婉脸一红，正要反驳，陈浩突然凑过来，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对不起，没忍住。” 林小婉愣在那里，手不自觉地摸上被亲的地方。陈浩赶紧道歉：“是我太冒失了，你要是生气的话...”

    话没说完，林小婉突然转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扯平了。” 这下换陈浩愣住了，随即狂喜：“那...那这是同意当我女朋友了？” 林小婉红着脸点头：“试用期三个月，表现不好就辞退。”

    陈浩高兴得一把抱住她：“保证超额完成指标！” 自从正式在一起后，陈浩更是把林小婉宠上了天。但他也懂得尊重她的职业，从不打扰她工作，只在她下班时准时出现。

    一年后，陈浩包下了整个医院的餐厅，请来了所有曾经照顾过他的医护人员。在众人面前，他单膝跪地，掏出戒指：“林小婉护士，你愿意给我一个终身护理的机会吗？”

    林小婉又羞又喜，在同事们的起哄声中伸出手：“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勉强批准了吧。”

    婚后，陈浩依然每天接送林小婉下班，时不时就给全科护士点奶茶点心，成了科室里的“模范家属”。而林小婉也继续着她热爱的护理工作，只是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闪亮的戒指。

    某个值夜班的晚上，林小婉巡视病房时，看到一个骨折的病人正在对护士发脾气，那场景似曾相识。她走过去，耐心地安抚病人，然后对年轻护士眨眨眼：“别往心里去，病人身体不舒服心情不好很正常。说不定啊，这又是一个来找媳妇的呢。”

    年轻护士噗嗤笑了：“林姐又开玩笑。” 林小婉但笑不语，轻轻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是啊，谁说病房里只有病痛呢？有时候，那里也是爱情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