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

    林清辞攥着钉子的手顿了顿,想起破庙里漏雨的屋顶和满地的杂草,抬头看向谢允的背影。

    “谢大夫,敢问镇上的街市往哪走?我得去买些茅草和木板,把破庙的屋顶补一补,不然夜里没法住。”

    谢允刚走到正屋门口,闻言脚步一顿,侧过身看她。

    “往镇东去,过了青石桥便是。”话落便要抬步,显然不愿多掺和。

    林清辞却犯了难,原主的记忆里只有大致的方向,镇上街巷纵横,她哪里辨得清?万一走岔了路,误了买物事的时辰,今夜又得在漏雨的破庙里挨冻。

    她看着谢允,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我……我不认路。您若也要去街市,可否带我一程?”

    “我去药铺购药,与你不顺路。”

    “可我只识得您说的石桥,再往里怎么走就不清楚了。”林清辞上前一步,目光落在竹篓里的菌子上,心里有了主意,“您之前说,要我每天送一半菌子来。若是我今天找不到街市,补不了屋顶,夜里受了寒,明天怕是没力气进山采菌子了。”

    她的话里带着几分试探,也藏着几分笃定。她看得出来,谢允对这些菌子很在意,昨夜摸脉的动作、今早看菌子的眼神,都藏着不寻常的重视。

    谢允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在判断她是不是故意要挟。林清辞迎着他的目光,没退后半步,眼神里满是“你不答应我就没法采菌”的坦诚。

    沉默了片刻,谢允才收回目光,淡淡道:“辰时三刻,门口等我。别迟到。”

    林清辞心里一松,连忙点头:“好,我肯定准时!”

    辰时三刻,林清辞背着空竹篓立在谢允家门外,换了件洗得发白却尚算洁净的粗布裙,是原主仅存的另一件衣物。谢允准时出来,肩上挎着素色布囊,内盛药资与购药纸笺,两人一前一后往镇上走,路上只闻得脚步声与风拂草木的轻响,再无多话。

    快到街市时,一阵喧闹声从旁边的茶馆里传出来,夹杂着女人的哭声。

    林清辞脚步慢了些,隐约听得“实在没办法了,家里断粮三天,只能把丫头卖给布庄,换两斗米度日……”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往茶馆门口凑了凑。

    只见穿粗布衣裳的妇人抱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哭,姑娘眼眶红肿,死死攥着妇人的衣角;旁边站着个精瘦汉子,手里攥着几枚铜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这年月,日子真是难啊!”茶桌旁有老丈叹气道,“去年隔壁村闹旱灾,地里颗粒无收,今年这雨又多,怕是要涝。粮价涨得快,多少人家把孩子卖了换口吃食。”

    “可不是嘛!前几日西坡村还闹了蝗灾,地里的苗全给啃光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另一个村民接话,语气里满是愁绪。

    林清辞听得入神,竟没察觉谢允早已走远。等她回过神,转身再看时,街市上行人摩肩接踵,卖货的吆喝和孩子的哭闹混在一起,哪里还有谢允的身影?

    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往前面跑,逢人就问“可见过穿月白长衫、挎素色布囊的大夫”,可人人都只摇头说“没留意”。她越找越急,额上汗湿了鬓发,眼底满是慌色。

    这陌生的街市,她连回去的路都认不清了。

    另一边,谢允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发觉身后没了动静。他停步回头,空荡荡的街巷里,哪还有林清辞的影子。

    心里掠过一丝烦躁,这丫头自己要跟来,竟还能走散。本想不管,可转念想起她不认路,万一在镇里迷了方向,明日没人送菌子。

    他抿了抿唇,终究还是转身往回走,目光在人群里细细扫过。

    不多时,便见林清辞在茶馆门口急得转圈。谢允走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诮:“倒会看热闹,把自己看丢了?若是误了我购药的时辰,你赔得起?”

    林清辞回头看到他,心里的急慌才压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听茶馆里说卖孩子的事,没注意你走了。”

    谢允没接话,转身往药材铺的方向走:“跟上,再丢了,我不找你。”

    林清辞连忙跟上,两人先去了药材铺,谢允进去买药材,让她在门口等着。等他出来时,看到林清辞正盯着旁边布庄。布庄里挂着件水蓝色的襦裙,料子是细棉布,领口绣着简单的兰草纹,在一堆粗布衣服里格外显眼。

    谢允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她穿的粗布衣裙又旧又薄,领口还磨破了边,方才跑的时候,裙摆还沾了些泥点。他没说话,径直往布庄走,林清辞愣了愣,也跟着进去。

    “掌柜的,把那件水蓝色的襦裙取下来。”谢允指着木架上的裙子。

    掌柜的连忙取下来,笑着说:“谢大夫眼光好,这料子软和,穿着舒服,就是有点贵,要二百文。”

    林清辞看出谢允的意图,连忙摆手:“谢大夫,我不用……我身上的逸群还能穿。”

    谢允却没理她,从布囊里取出二百文递过去,将叠好的襦裙塞到她手里,语气带着几分嫌弃:“穿着你那破裙子在街上晃荡,旁人见了,还当我带了个乞丐,平白坏了我的名声。”

    林清辞攥着襦裙轻轻“哦”了一声,发觉这人真的嘴毒,比那有毒的菌子还可怕。

    谢允没理她,转身往街市口走:“买你的茅草和木板去,早点回去。”

    林清辞连忙跟上,买了足够补屋顶的茅草、几块薄木板,还有一把斧头和绳子,都堆在谢允雇的小推车上。

    他原本是用来拉药材的,现在全给她装了这些东西。

    往回走时,天色陡暗,如泼墨染了天幕,风也急了起来,卷着路边的落叶打旋,吹得树枝哗哗作响。

    谢允抬头看了看天,眉头皱得更紧:“要下雨了,快些走。”

    两人加快脚步,可没走多久,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噼啪落在青石板上,转瞬就成了瓢泼大雨。小推车在泥泞的路上走得艰难,谢允把布囊往怀里紧了紧,又伸手将车上的茅草拢了拢,盖上块油布,免得淋透了没法用。

    等他们好不容易回到破庙附近,雨已经下了快一个时辰。

    林清辞刚要去看破庙,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山上的泥土混着石头滚滚而下,朝着破庙的方向冲来——是泥石流!

    她脸色煞白,惊慌之余便被谢允拽住了手腕。

    “危险!”

    石洪裹挟着断木枯草,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吞噬了小半个山坳,原本就破旧的破庙,此刻已被冲塌了半边,只剩几截断壁在雨里立着,狼狈不堪。林清辞望着眼前的景象,心口像被什么堵着,说不出的难受。

    那是她在这异世唯一的容身之处,就这么没了。

    谢允松开她的手腕,看向她苍白的脸:“先去我那里住。”

    林清辞刚要应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日的泼皮带着几个村民跑了过来,指着林清辞大喊:“就是她!是她带来的灾难!”

    村民们围了上来,看着林清辞的眼神里满是怀疑和愤怒。

    泼皮站在人群前面,唾沫横飞地说:“昨天她还跟我们抢钱,今天就闹了石洪,害得我们都没处可住!这肯定是她克的!说不定她就是个灾星,留在村里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灾祸!”

    “去年旱今年涝,如今又来石洪,怕不是真的招了灾星!”

    “前几天她被扔在乱石坡都没死,说不定真有问题!”

    林清辞攥紧了拳头,刚要反驳,就看到村民们越围越近,有人已经举起了手里的锄头,眼神凶狠。她下意识地往谢允身边靠了靠,看向他。他站在那里,脸色冷峻,目光扫过围上来的村民,却没立刻开口。

    那人见谢允没说话,更得意了:“谢大夫,您也看到了,这丫头就是个灾星!我们得把她赶走,不然村里还会出事!”

    “隔壁村去年就大旱,现在我们村又遇大水,肯定都是她带来的!”

    村民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已经准备动手。

    林清辞刚准备开口反驳,谢允忽然往前一步挡在了林清辞身前,目光冷淡。

    “谁说她是灾星?”他的声音不算大,却让喧闹的村民们瞬间安静下来。

    有个村民壮着胆子说:“谢大夫,您别被她骗了!石洪就是在她回来后发生的,不是她克的是谁?”

    谢允没理他,转头看向林清辞,眼神里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意:“你采的菌子,还能找到多少?”

    林清辞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山里还有,只要天晴了,我就能去采。”

    谢允点了点头,再看向村民时,语气多了几分不容置疑:“她要是灾星,我谢允第一个不答应。往后她住我那里,若是村里再出什么事,都算在我头上。”

    村民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

    谢允是镇上有名的大夫,村里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恩惠,没人敢轻易得罪他。那日的泼皮脸色难看,却也不敢再吱声,只能狠狠瞪了林清辞一眼,悻悻地走了。

    村民们渐渐散去,雨还在下,泥泞的地上满是狼藉。

    林清辞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谢允,心里满是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帮自己?仅仅是因为需要她采的菌子吗?

    就在这时,谢允忽然咳嗽了几声,用手捂住嘴,指缝里渗出一丝血迹。他连忙把手背到身后,脸色却比刚才更苍白了些。

    “谢大夫,你没事吧?”林清辞连忙上前,想看看他的手。

    谢允却往后退了半步,避开她的触碰,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看什么?难不成怕我死了,没人买你的菌子,断了你财路?”

    他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脚步比刚才慢了些,背影在雨幕里显得有些单薄。林清辞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他刚才咳血的样子,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他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那丝血迹,和他需要菌子有没有关系?

    雨丝斜斜落下,织成一片蒙蒙雨雾,她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竟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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