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雪在一旁定了定神,低声道:“先前太后召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可是打了太后身边大太监的脸,皇后娘娘这是……要在您身上抖威风怎么办?”
这个“打脸”是真真切切的打。
太后的大太监去凤仪宫宣太后的旨意,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亲自动手,赏了一顿狠的。
大太监在宫里也是有头有脸的,这都好些天没出来见人了。
皇后娘娘回击的动作这样狠,众人都垫着脚盯着凤仪宫瞧,等着看这事怎么收场。
可凤仪宫上下一切照常,反倒是太后的慈宁宫好似打发了不少人出去,听说陛下在慈宁宫动了怒呢!
连襄本也和太后相安无事,太后恼恨害了她一生的卫昭帝,也连带着不待见尹彧。
可这些都关连襄什么事?
太后想教训尹彧,那就去和尹彧掰腕子,连襄绝不多说半个字,还要替太后鼓掌叫好呢!
连襄真想冲到太后的慈宁宫去,和太后讲清楚,她也不乐意做这劳什子皇后。
倘若太后清醒些,太后想在背后捅尹彧刀子,连襄就能在一旁递刀子。
这不比她们二人打来打去得强多了?
太后瞧不惯尹彧,却先来凤仪宫,准备给连襄一巴掌,这算什么?
连襄又不是软柿子,难不成旁人要打,就要上赶着把脸凑过去?
连襄的动作毫不手软,这下宫里人人都看清楚了,这凤仪宫就是一等一的威风,谁都惹不起。
在众人眼里,凤仪宫和龙潭虎穴也差不多了。
连太后都没能讨得着好,谁还敢上去招惹皇后娘娘?
另一个掌事宫女罗意,她可是跟着池瑶在交泰殿见过皇后娘娘的威风的,此时也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刑罚加身的场面。
罗意鼓起勇气,抖着嗓子道:“对啊,太后娘娘!倘若娘娘真的要罚,我去太后娘娘那里求她救救娘娘……行不行?”
池瑶不禁摇摇头,这两个丫头在自己身边也没经过什么风雨,都是池家出来,跟了她许多年的。
池瑶性子温和,连宫女都和她有几分相似,旁人的巴掌还没打过来,自己就先泄了气。
池瑶倒也没训斥这两个丫头,她们都是一心为了自己的,池瑶清楚她们的这一份心意。
池瑶只细心叮嘱道:“娘娘不是个无缘无故发落人的,先前在交泰殿,除了宝钧,我们谁也没得着训斥不是?娘娘慈心,当时娘娘若是不去,把我们撂在交泰殿,谁又敢说些什么?”
维雪点点头,摸了摸心口,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自己:“正是,娘娘还跟您说话了呢。”
池瑶手里捏着一只玉环,这玉环还是当初进府的时候,得的好东西,如今只剩一只了。
池瑶把玩着玉环,低声道:“陛下爱重娘娘,咱们只要伺候好了娘娘,便万事大吉了。”
池瑶早已经在尹彧身边呆了这么些年,多少人都道,池瑶是狐媚子投胎,否则,怎么能凭借着不入流的家世稳坐皇子妃的位置?
可池瑶却清楚,陛下的心,从没有分给任何人半分,她能坐稳这个位子,从来都是因为陛下没有想过动摇她的正妻之位。
至于其中原因,池瑶不知道,也只有陛下自己才清楚。
池瑶微微抬起头,任由侍女给她戴上头面。
“太后娘娘这时候是被黑纱蒙住了眼睛,我比太后娘娘看得还要清楚,陛下的心,早已经落在了皇后娘娘的手心里。告诉贺儿的保母,日后躲着些,不许冲撞了娘娘。”
陛下望着皇后娘娘的眼神,池瑶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知道,这宫里,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子,都没人能从皇后娘娘手里讨到好处。
毕竟陛下……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池瑶在陛下身边侍候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陛下的脾性。
陛下怎么可能只为了北疆军权,便伏低做小到如此地步?
只怕日后,除了娘娘,谁都不在陛下眼里了。
听了池瑶这话,维雪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罗意手一抖,接着就是丁零当啷一阵响,先前拿捏在池瑶手里的那一只玉环立刻碎成了两半。
这玉环本是一对,上一只还是数月前摔碎的。
池瑶叹了一口气,这回两只玉环是彻底碎干净了,池瑶轻声道:“不妨事,收拾了吧。”
数月前的景阳宫,也是这样一阵惊慌失措。
“主子,主子!”
罗意急匆匆地跑进来,气息不均,颤声道:“陛下……陛下传旨,要封镇北王长女为后!”
当时的另一只玉环正巧捧在维雪手里,手一抖,玉环摔成了两截。
当时的池瑶并不像宫女们一般惊慌失措,反而是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轻声吩咐道:“给我磨墨吧。”
“主子?”
维雪不解其意,还以为主子要想办法解了困局,可池家小门小户,哪里来的本事干预立后的事?
也正是因为池家小门小户,宫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景阳宫,背地里的嗤笑只多不少。
陛下潜龙飞天,后院的妻妾都跟着进了宫,正妻池氏却不住在凤仪宫。
外头的风言风语不少,池瑶和自己的宫女们都听得见,维雪和罗意早就急得团团转了。
池瑶神情淡淡的,“我只要能守着贺儿就心满意足了,陛下待我,已然是极有情分了……”
当初池瑶还在襁褓,姨母在宫中处境艰难,陛下还是个奶娃娃,也不受先帝爷重视,这婚事才落在了池瑶头上。
池瑶出身断云城池家,当初也算是将门,只是等到池瑶有了记忆后,他们家已经在京城了。
当年不知为何,池家竟然搬到京城,也是因为这样,池家已经是彻底没落了。
当年这五皇子妃落在尚在襁褓的池瑶头上,未尝没有先帝爷安抚边境功臣的意思在里头。
池瑶早先在家中,也曾经抱着孝顺姨母、伺候夫君的想头。
可日后,陛下略得了先帝爷的青眼,便一个接一个地纳妾,池瑶便知道,陛下不需要自己的伺候。
池瑶却并不怨怪尹彧,她的出身也确实没有什么助力,也对不起陛下。
就说太后,池瑶自己的亲姨母,八成也是看不上池瑶的出身的。
不然,怎么会在陛下略有了些地位后,就迫不及待地塞了同为陛下表妹的宝钧给陛下?
但池瑶心中没有怨恨,陛下不曾想过休妻,更不曾动摇她的地位,已经是给了她许多体面。
旁的府中,就说当年的太子妃,也没有池瑶这样的好福气。
旁的不说,宫里现在也只有大皇子尹贺一个皇子,因为陛下不好女色,一个接一个地纳妾,或许更多的是为了大业。
池瑶提笔,语气之中并没有众人设想的不甘心,反而卸下了重担一般,提笔落下了悔过书,上头的字竟然不像是池瑶往日的字迹,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自请为妾。
梳妆镜前。
此时的池瑶捏着手中的笔,略微扫了两下眉尾处,便放下了。
池瑶拿着维雪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咱们去凤仪宫,拜见皇后娘娘。”
凤仪宫前门庭冷落,宫门冷清,却不是因为众人不尊重皇后,而是皇后娘娘不喜人吵,也不许人来请安,谁都不见。
只是今日头一回,像是破了戒,竟然主动请贵妃前来。
众人都道,贵妃从前盛宠优渥,也是陛下的亲表妹,还生有皇长子,当年更是曾经差点封后。
一定是皇后眼中钉,肉中刺。
贵妃必定是要去受磋磨的。
只有池瑶,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安定,只觉得,就依着交泰殿的惊鸿一瞥,她也笃定皇后娘娘不会害她。
这是池瑶这么多年生存的秘诀。
白兔也有自己躲避危险的生存之道。
池瑶到了凤仪宫前,却没吃闭门羹,凤仪宫前竟然已经有宫女在等着了,连池瑶自己都有些惊讶。
这宫女池瑶也是见过的,那日在交泰殿,可是把宝钧训斥得服服帖帖。
青葛冲着池瑶露出一个笑来,“娘娘请跟我来。”
这下连池瑶都有些迷糊了。
听说前些天,陛下亲临凤仪宫,皇后娘娘的几个掌事宫女,骨头都是硬的,脊梁挺直,硬是没把人放进去。
池瑶暗暗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深吸了一口气,踏进了凤仪宫的正殿。
连襄今日打扮得淡雅,冲着池瑶露出一个笑,亲切极了。
本就晕晕乎乎的池瑶,像是被馅饼砸晕了,被引到娘娘身边的绣凳上坐下,脑子里还不知道乱糟糟地在想些什么。
池瑶捧着娘娘递过来的点心,晕乎乎地想,当日在交泰殿里,娘娘好像一个好脸色都没给陛下。
池瑶咬了一口点心,眼睛一下就亮了,眉眼弯弯,冲着连襄笑了笑:“娘娘的点心好生别致。”
池瑶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这样其乐融融,好像还是待字闺中的时候。
这样相处……
好像娘娘是她的手帕交似的。
这点心里头加了茶叶,赫连昱这个从来不吃点心的人,也就吃这个能多吃两口。
连襄眼含笑意地望着池瑶,柔声道:“喜欢就多吃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