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抓住她胳膊的手有些紧,唐梧感受到一阵痛意,沉默一阵,唐梧转过头看向他,“迟大少爷不如还是回去享受生活吧,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被你家人知道了恐怕说不过去。”
唐梧说着甩开迟昭的手。
却听少年嗓音洪亮,“我不走!”
唐梧刚要说“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就见迟昭已经走进了棚底,将先前为了挡雨而推进去的板车的摊板推了出来。
这样以后,他一把将湿漉漉的额发撩去脑后,径直走到唐梧面前。
“唐梧,你为什么这么相信孟栖?”
少年的眼中灼着远处树梢漏进的金光,语气直冲得仿佛本就义正词严。
唐梧被他毫无预兆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微微蹙眉,“我又不是你,为什么因为他是植灵就不相信他呢?”
“只要身在植灵族,他就必须承认自己的身份,无缘无故,他凭什么对一个兽灵示好?”
示好?
唐梧回想起自己和孟栖的几次接触,基本都是事出有因,即便这次他愿意帮忙写传单发传单,或许也是因为唐梧帮忙救下了小水仙。
她实在想不出迟昭是怎么得出孟栖对她示好这个结论的,但鉴于他跳跃的思维,唐梧决定暂且不计较。
“我之前一个人流落植灵族,就是孟栖把我带回去,为我在一些极端立场的植灵面前掩护,我这才得以回到岫城。而刚刚那个孩子,也是受他帮助的孤儿。”
之前唐梧给叶棠讲自己在植灵族经历的时候,迟昭并没有听到,眼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闻言,他有些迟疑。
“你没和我讲过那人的事。如果是他帮助过你,那我应该谢谢他。”
迟昭看着地面,过了片刻,他又抬起头来,“但是……”
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唐梧已经伸出手去,按上迟昭的肩,将金发少年往后推去。
“好了别说了,我会小心的!但是现在,迟大少爷还是先回家去吧,这里不需要你再帮什么忙了。”
照唐梧说的,她相信孟栖只是因为他之前帮过她,而孟栖刚刚也已经主动离开。
然而一向出色的钝感力在这时仿佛有些失效,孟栖对唐梧的态度以及两人之间融洽的相处让迟昭隐隐嗅到一丝威胁的气息,他却一时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让唐梧远离孟栖。
在他纠结的片刻,已经被唐梧逼退到马驹身边。
见到自己的主人,马儿欢快地鸣叫一声,用头去拱他的肩。
唐梧这才松开手,迟昭颇有些嫌弃地躲开马驹的脑袋,见面前的少女转身便要离开,赶紧迈开步子跟上去,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什么声音,他回头看去,就见一只毛色黑白相间的边牧正吐着舌头朝这里跑来。
“……斑马?”迟昭辨认出那道熟悉的影子,嘴角抽了一下。
边牧奔跑的声音吸引了唐梧的注意,她转头看去,眼睛微亮。
“好可爱的小狗。”
迟昭闻言干笑了两声,下一秒,那只边牧在距离他还有几米的地方一蹬后腿,猛然跃起,直直地冲他身上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迟昭熟练地躲开那只叫做“斑马”的边牧,顺手捞过了它背上的小包。
从小包里,迟昭取出一片折叠起来的纸张。
他看了一眼,忽然皱起眉头,看向唐梧。
“他们叫我回去。”
唐梧见迟昭一脸为难的样子,朝他摊了摊手,笑道,“你看我说什么。被你家里人知道你离植灵族这么近恐怕少不了教训,还不走吧,迟大少爷。”
“……”
迟昭视线在她面上停留片刻,似乎还想说什么,少女已经转过身去,走进棚底。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迟昭的声音,“那我先走了,小梧!”
迟昭走了,唐梧也没有去晰城发传单的打算。她还要管着摊子,以防有人需要帮助。
虽说上午已经在孟栖的帮助下发出了几十张传单,但前来医摊看诊的植灵却并没有显著增加,一直等到接近日暮的时候,唐梧才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名患者。
来人是个中年妇女,面色蜡黄憔悴,脸上长着雀斑。她在摊棚前徘徊一阵,最终似乎是看到了棚前贴着的那张传单,这才终于迈出脚走进了棚底。
唐梧正在照着孟栖写的传单练字,将药方重新誊抄到另一个本子上,一抬头便与妇女对上视线,正要开口,后者却猛地退后一步。
看到她面上警惕慌张的神色,唐梧愣了一下。
她以为走进这棚子的,理应是对两族偏见没有那么深的人。眼前的妇女看上去不过中年,头发却已经花白了大片,浓重乌黑的眼袋更是衬得她双目无神。
唐梧平静地看着她,缓缓露出一个自认为疏离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你好,我叫唐梧,是一名植医。请问,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妇女微微瑟缩一下,双臂在胸前抱紧了些,顿了几秒,朝唐梧的方向走了上来。
“我……我是第几位?”
唐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见妇女看了眼棚口的传单,她这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前十个免费的事,于是赶紧道,“你是第二个,不收钱。”
妇女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但仍有些谨慎,缓缓走上前来用了不少时间。
唐梧注意到她一直护着胸口,便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是我的孩子。”妇女这才松开抱着胸的手,从胸前的衣领里拿出一株深紫色的幼嫩植株,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唐梧面前,“唐医师,我听说青雪说你是个好人,请你一定要救救他!”
“他已经连续三天高烧不退了,从今天开始昏迷不醒……我们一家都是紫苏,孩子他父亲在几年前的战争中去世,家里没了经济支柱,自那之后,我便一个人带着他流浪。这孩子是我活着唯一的希望了,若是有钱,我也想带孩子去看城中最好的名医,只是……”
妇女抹了把眼睛,“我对不起他。”
唐梧已经检查了小紫苏的病症,在纸上写下几行字,见状,她拍了拍妇女的肩,“放心,我能治好他。”
闻言,妇女怔了怔,神情激动地抓着唐梧的手扑了上去,“真、真的?”
“若是你能治好他,我便让他拜你为义母,一辈子记得你的恩德!”
“不必。只需要替兽灵族记一份善心便好。”唐梧说着将一页纸扯下,递给妇女,“需要打几日点滴,这里是配方。稍等我一会儿,我为你拿药来。”
妇女迟疑地看向她,“去哪打点滴?”
唐梧一面往棚口板车走,一面回答,“来我这里便可,一日半个时辰。不出意外,我每天都会在这里摆摊。”
难得来一位客人,唐梧可谓照顾得无微不至。
待给小紫苏打了点滴,将妇女送走之后,一不留神天色近暮。
唐梧收拾摊子,准备将棚子留在这里,万一遇到像白天一样的大雨可供行人避雨,而重要的药剂和器械等则都一股脑装上板车,一并打包回去。
等将东西打包完,唐梧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里迟昭带来的饮品和甜点,刚刚又给那妇女送了一些后,还剩下一盒糕点和两杯果饮。
甜点都被包装在食盒里,饮品也都还未开封,唐梧看了眼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板车,弯腰将东西拿了起来。
不多时,唐梧抄了一条鲜为人知的小道后,站在了孟栖的屋前。
里面静悄悄的,仿佛无人居住一般,为了不引人注意,她轻轻地唤了几声,没听到答复后便试着推了推门。
门没锁,唐梧走进去后一眼便能看到床——就是上次孟栖将还是小白虎形态的她带回来后放置的地方。
屋子很小,唐梧上次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这次倒是将角角落落浏览了个遍。
她所在的地方说是卧室吧,却又在中间摆放着一张圆桌,边上是两张石凳,将小小的空间几乎占满。
好像是实在没有别的地方了,便只好将卧室与客厅合二为一。
房间远离床的一侧有两扇门,一扇就是通往里间的,而另一扇较为隐蔽,几乎与墙融为一体,唐梧上次来的时候没注意到。
夕阳西下,小屋因为位置关系照不到光,屋内已经有些暗。
在床头的地方点着一盏油灯,火苗正悄无声息地窜动。
唐梧环顾四周,既没见到孟栖,又没见到小菊,自觉私闯民宅不是什么礼貌的事,便想着快点找个地方将糕点和饮品放下就离开。
于是她走向了那张圆桌,将东西放了上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细微的声响从她站立的正前方响起。
唐梧一惊,猛地抬头看去。
就见那扇像是镶嵌在墙中的那扇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少年一手拿巾帕擦着头发,一手扶在门上,朝外走出来。
白茫茫的雾气自他身后的门缝中蔓延出来,在油灯的微热灯光下有了形状。
唐梧看着从浴室出来的少年,双眼微微睁大了。
下一秒,少年抬起的双眼与她正正对上,眼中同样闪过一丝错愕。
因为刚出来的缘故,他只着了套白色亵衣,上衣的绑带还没系,几乎只能起装饰作用,两侧交领因抬手的动作敞开,露出下面线条流畅的薄肌。
他并不似平日里看上去那样清瘦。
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白皙的皮肤与腹部分明的线条依旧清晰夺目。
唐梧缓慢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