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接过来

    “喀。”的一声,将一样听起来并不太重的东西放在了外面的车板上。

    并没有停留。

    脚步急促,逃难似的又跑了。

    这次,不等沈微扒拉曲缓缓的手,她已经主动念叨着“还好我们苏芳听话”,毫不客气地推开沈微,探出身子,俯身去车帘外面抱回来一个熟悉的黑色药箱。

    这一动,离得极近的沈微从侧后方看见了曲缓缓细白的后颈,还有元宝似的粉白耳朵后面,乌云发鬓边的一颗小痣。

    沈微感觉到,自己的脸又热烫起来了。

    甚至连耳朵,都被烧热了。

    曲缓缓却没意识到他的不对劲。

    抱回来黑色药箱后,立刻熟练地找出一管桃粉色药剂,开了瓶塞怼到他面前。

    “喝了。”

    沈微下意识接过来,刚举到唇边,又想起之前她让丫环给自己用的墨绿色药剂。想到当时生生因为淌鼻血淌到缺血昏迷,当时的头晕目眩和胸口的窒闷感,四肢的无力感仿佛再次复苏。

    他想问,能不能不喝这药,一抬眼却看到曲缓缓已经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车帘外面。

    沈微:“……”

    他觉得自己胸口真的有些闷了。

    说是合作,却每一步都被她牵着走。

    她连一个合理的解释都不屑于给自己?

    沈微觉得很不舒服。

    但更让他不舒服的是,他的脑子仍然清醒,他能分辨得出来,此时尚未尘埃落定,时间紧迫,没有空档让曲缓缓停下来,专门给自己解释清楚她的计划和打算。

    这是他自己强求。

    可是他控制不住,因为她的不解释和冷漠,心闷胸窒。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

    曲缓缓把药剂递给沈微后并没有松懈下来。

    她通过车帘缝隙朝外看了会儿,没有找到任何破绽。

    经过了她连番恐吓与苏芳的配合,蝮蛇般阴险狡诈的陆俭看起来虽然松动了,却并没有真的松懈下来。

    他抓着绣春刀的手指依然是那么紧,紧盯着这边的视线,依然平静阴沉。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曲缓缓叹口气,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一个简易的随身笔墨盒。

    这是师父永安长公主特意给她准备的。

    只有尺长,放着一叠纸和一个特殊材质的墨囊,与一支毛笔。

    紧急情况下,她只需要找一片平整的地方,将墨囊的盖拧下来,倒进去墨汁,用毛笔蘸着就可以直接在纸上写药方了。

    曲缓缓靠着车壁蹲坐下来,将黑色药箱当作小几,抽出一张纸铺上去,毛笔沾墨,借着车厢里昏暗的烛光,快速写了一个药方。

    为了防止陆俭懂医术,看出她这个方子只是普通的防治瘟疫处方,在最后一位药材时,她耍了个心眼,写上一个这一个多月行程里从安托万那里学到的高卢语词汇。

    她相信,这个机敏灵活,又带着些高卢人特有的翩翩风度的胡商,知道应该怎么做。

    写完方子,她立刻捂着鼻子掀起车帘,走出去半步,将药方递出。

    “陆千户,快安排人照这个方子买药吧。若是耽误了时辰,疫症传播开来,大家恐怕都要……”

    说这话时,她故意挡着浮肿的那一边脸。

    刚才她一直没腾出时间去管,那半边面颊已经肿出去一大片,像是她小巧精致的瓜子脸旁边多长了颗大寿桃。

    藏是藏不住的。

    她故意用捂着鼻子的动作欲盖弥彰地挡一挡,也是为了让疑心病重的陆俭明知不该看偏偏多看几眼。

    果然,瞅见她脸侧寿桃大的一块,陆俭的瞳孔缩了缩,眼皮子肉眼可见的抽了一下。

    都没敢直接去接那张药方。

    陆俭用绣春刀戳了一下站在他前面一步的苏芳。

    “你,去接过来。”

    苏芳一开始离得远,没看见曲缓缓的脸,这会儿瞧见那一块大肿包,哪里还控制得住。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泪汪汪地唤曲缓缓。

    “小姐,你怎么……”

    “正事要紧。里面有一味药出自高卢,记得让安托万先生帮忙凑凑。”

    曲缓缓又催苏芳。

    “别愣着,快做!不想要命了?”

    苏芳这才瘪着嘴巴,走上来把药方接了过去。

    她拿着药方都没想起来给陆俭看,竟眼望着安托万,直接就要走过去。

    陆俭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她,绣春刀鞘直接敲在苏芳腰侧,把人拦住。

    “慢!”

    “就这样,别动,隔着这个距离举起来,把药方给我看看。”

    苏芳照做。

    陆俭盯着那张药方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阴白的俊脸忽白忽青,眉眼间却没有带出几分情绪。

    众人的视线也跟着他的面色变动。

    等待着陆俭的宣判。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命运,就系在这一刻陆俭的判断上了。

    他信,那就会安排人去买药煎药,为了自己和这几百卫所兵将的命,暂且不去追究车厢里躲着的人是谁。

    他不信,在场的跟着曲缓缓这支商队的众人,就连这暂时的喘息机会都得不到,即刻就要面临自己的结局了。

    都不需要陆俭多说什么,只看此刻已经自扇耳光扇得脸肿如斗,满脸是血,整个人摇摇欲坠都不敢停下来的胡莱。

    还有如今俨然是个垂泪石雕的胡夫人,和那一地肉眼就能看得出损毁大半的货物们,同样是商人的郑福寿还是安托万,都难免有些唇亡齿寒。

    自开国以来,兆明朝历代君王都宠信十二监,倚重锦衣卫。陆俭所在的北镇抚司更是有不需上大天听直接缉拿、下狱、拷问、处刑的权利。

    他们这些商人又历来轻贱,死就死了,谁会帮他们多说一句?

    尤其一直很紧张的郑福寿,看陆俭的眼神简直就是避如蛇蝎,胖胖的脸上全都堆满了汗。

    明明是雪花飘飘的春寒夜,汗水比酷暑夏日流的都多。

    一直安静守在车门前的曲缓缓,此刻也随着陆俭的面色变幻,绷紧了弦。

    隔着一层车帘,她能听到身后传来的粗重呼吸。

    显然,沈微此刻的心情,也并不平静。

    所有人都安静着,全场数百人,居然没有一丝杂音,可以清晰地听到落雪的簌簌声,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陆俭垂下眼。

    扬起手里的刀鞘,在苏芳背上拍了一下。

    “滚吧!限你一个时辰内,把药汤都端上来,给我这些兄弟们喝了。”

    “是。大人。”

    苏芳不敢违背。

    刚才那一会儿,她都觉得自己像被冰凉的蝮蛇信子舔过后颈,命悬一线了。

    这种时候哪里还敢反驳一句话。

    别说解释一句一个时辰不一定能把足量的草药凑齐,煮出足够在场几百名官兵喝的药汤了,就算陆俭让她即刻就把药汤变出来,她都不敢说一个“不”字。

    小丫环赶紧踉跄小跑着,朝安托万冲了过去。

    安托万遥遥和曲缓缓对上一眼,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他自然可以猜到,自家商队的马车里,并没有什么名贵到高卢国独有的药材。

    曲缓缓之所以提一句他,必然有其它原因。

    他迎上苏芳,主动拿过她手里抓着的药方。

    “竟然要用到那位药?还不知道我商队里剩下的够不够呢,你快跟我过来,我们去检查检查。”

    一边说,一边把小丫环往自己的马车上引。

    等着两人爬上马车,一高一矮的身影消失后。

    整个露营地的氛围,总算肉眼可见的松动下来。

    仿佛悬崖上那块一直以来总是随风摇摆的巨石终于落了地,一路滚进崖底的幽潭中。

    “噗通!”一声尘埃落定。

    惊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这一瞬间,他们都活了。

    好像才认识到自己不是天生的石头、草木,是活生生的人。

    郑福寿松了口气,刚长长喘了口气,就脚底发软地栽进了围在身边的下人们手臂里。

    不过刚才,他和安托万离得远,并没有看清楚车厢内的情形,不知道“猪头瘟”到底是什么鬼样子,能把陆俭这种杀神般都吓得面无血色。

    他们顶多看见一点曲缓缓侧脸的浮肿变形。

    这种情况下,根本猜不到曲缓缓做了什么,虽然知道凶险,感受到自己的小命在陆俭的刀尖上滚了一圈,却并不知道曲缓缓怎么办到的。

    至于赵安,他和那名中年千户是离得最近的。两人都多少看到了一点车厢内几无人形的浮肿猪头。

    震撼之余,一个替曲缓缓忧心起来,另一个则生了退意,开始觉得今晚这趟差不是什么好事,早知道就不来了。

    尤其在亲眼看到连曲缓缓都因为接触了车厢内那只“猪头”,侧脸迎风膨胀的惨样儿。

    中年千户又侧了侧身子,直接把自己不动声色地别到了赵安身后。

    谁知道这“猪头瘟”的传染范围多大啊,多退一步,多安全一步。

    况且,还有赵安在眼前挡着。

    想到这里,中年千户拍了拍赵安的肩膀,朝他拱了拱手。

    “我姓秦,卫所里都喊我秦老五。”

    被让了半步的赵安老老实实眨了眨眼睛,报上姓名:“赵安。”

    “那……赵兄弟,这回我给你放了水,下次记着哥哥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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