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沈微已经在刑部崭露头角，又得沈首辅器重和精心培养，隐有未来首辅之相。
偏偏对堂姐情有独钟，为她做尽恶事。
在曲缓缓怀胎八月时，钦天监算出一个紫微星降世的吉时。
堂姐为此不惜令沈微给曲缓缓喝催产药，卡着时辰，让几个稳婆一起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活生生推出来。
最终，曲缓缓被迫献祭生命，换来帮堂姐平步青云的紫微龙孙。
可以说，她落得如此下场，罪魁祸首就是堂姐和大伯母。
沈微虽然可恨，却顶多只算一个帮凶。
一开始曲缓缓遇到沈微时，是真的想要杀他。
如果不是这些年来师父对她的教导约束了她，曲缓缓恐怕不会迄今为止只做到踹了沈微一脚、用会让人流鼻血的金创药整他、把他的脸变成猪头这些程度。
但此刻，她也确实庆幸，自己没有一开始就杀掉沈微，不然，她怎么找得到机会借着施恩于沈微，把他绑定在自己这条船上呢？
想清楚这一切后，曲缓缓定了定神，一双自带水气的莹目眨了眨，笑得勾人。
“沈微，我想效仿秦娘子资助落难周生的典故。你可敢效仿生，现在就写下婚书，一旦他日高中，便娶我为妻？”
秦娘子资助落难周生的典故，来自于半年前开始在江南诸府流行的话本《小秦娘破庙遇周生》。
这话本讲述的是一位富商千金重金赠落难书生，书生状元及第后守诺娶她为妻。
因春闱在即，这故事又写的香艳，文笔风流，在江南已经是家喻户晓。
当然，只有梅花观里的少数几人知道，这话本，根本就是永安长公主为了教育曲缓缓，让她不要妄想做状元娘子写出来的警示录。
沈微身为金陵人，又是今年春闱的考生，曲缓缓猜他多少也听过这个故事。
试探着说完，她便不着痕迹地盯紧了他的反应。
谁知，一直沉默低头，仿佛不在意曲缓缓答案的沈微猛然抬头，一双深情目瞪得滚圆。
“你……”
沈微看起来有些失控。
他紧紧盯着她，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
比摸不准沈微心意，准备靠观察他表情把骗局进行下去的曲缓缓自己都还要激动。
单薄劲瘦的胸口在那件粗布棉袍下猛烈跳动着，呼吸粗重，急促。身体不受控制般左右摇摆起来。
那双原本是光泽湛湛的漂亮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薄翳。
沈微已经勾到了一半的唇角，又惊恐地下坠。
原本的喜悦都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恐。
“你对我做了什么？那药……你刚才逼我喝的药有问题对不对？你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想杀……”
“啪！”
恶毒的揣测终止于拍在他唇上的轻软两指。
紧贴着他唇瓣的手指又绵又软，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疑心病不要这么重？我想害你一开始就把你推给陆俭了。你现在觉得不舒服，应该是药效终于开始发挥了。别乱动，我还得再帮你调整一下。
你也不想一切都准备好了，最后又在陆俭面前露了破绽吧？放心，这药是极好的，不会对你这张好看的脸有丝毫损伤。
等到了京城，还你翩翩月下仙的漂亮脸蛋。”
曲缓缓的话语不停地落，她两只温软的小手也在沈微已经浮肿膨胀的皮肤上不断地捏着揉着。
花了小半个时辰，等沈微终于适应了忽急忽缓的心跳，喉咙间仿佛卡着鱼刺的疼痛和艰难呼吸，眼前像隔着宣纸望光般模模糊糊这三项异常后，曲缓缓的手也终于停了下来。
一面圆圆的小镜子被她从荷包里取出，放到沈微面前。
后者因为眼前模糊，只能大致看出，镜子里那个浮肿白胖的猪头，和之前他在陆俭瞪圆的眼珠子看到的轮廓极为相似。
“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将就用吧。等会儿药汤熬好了你喝上一碗，假装是因为药汤起效，所以猪头瘟的情况有了一些缓解好了。”
“……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沈微艰难地吐字。
喉间的痛感影响了他的声音，原本清溪般悦耳的声线，此时也变得粗嘎难听。
“不是很好吗？猪脸，鸭嗓，灰眸，就算陆俭面对面看你，也认不出来吧？”
“……呵。”
沈微艰难地轻笑了一声。
他现在又觉得刚才的自己可笑了。
这个曲缓缓，分明是以折腾、折辱他为乐吧？如果她这么对他也是因为喜欢，那她这喜欢，他还真有些要不起。
“都说了放心。等到了京城我会给你解药的。相信那时你就能找到沈首辅做靠山，不会再被锦衣卫追杀了吧？”
“……”
沈微讽刺地勾了勾唇，没有回答。
“说起来，咱们两人都要做未来夫妻了，总得坦诚相待吧？我有个提议。不如，我们玩一个游戏？”
沈微没理她，曲缓缓自己说了下去。
“就来一个用问题换问题，答案换答案的游戏吧。相信你也有很多疑问想问我，如果我的问题你不老实回答，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如何？”
沈微偏过头，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
曲缓缓却硬是把他的脸掰过来，用两手托着他的面颊，问出第一个问题。
“你先回答我，陆俭为什么要追杀你？”
“……真的想知道？如果知道了这个秘密的所有人都会被锦衣卫追杀，你也不介意？”
这次，沈微用自己的新鸭公嗓，粗嘎地反问了。
“那还是算了。我换个问题。你觉得曲燕婉怎么样？”
曲燕婉就是曲缓缓堂姐，前世为了荣华富贵把她利用殆尽的仇人。
“不认识。”
“你可别骗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人美心狠的未来首辅沈微到底看上堂姐哪里？无论前世今生，都是最困扰曲缓缓的难题。
总不能是两人都心狠手辣野心勃勃，所以惺惺相惜，一拍即合吧？
躲到梅花观后写了无数痴男怨女话本的永安长公主，对这个答案的结论也一如她的风格。
［所有反派都逃躲不了爱上女主的宿命！］
［这是爆款大女主话本铁律。］
真的是宿命和所谓的话本铁律吗？曲缓缓不信。
她更想知道，作为当事人的沈微自己怎么看。
沈微冷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你应该先回答我的。我只想知道，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想嫁给我？”
“那当然是因为……”
对着这张被她整得几乎人形的脸，还有沈微如有实质的怨念。
曲缓缓盈盈秀目水波流转，十分不走心地撒了个谎。
“哎呀，沈公子这都不明白吗？我们女儿家的心事，哪能这般直接问的。”
“所以……你真的对我……”
沈微那张浮肿的脸上，又浮现了可疑的红晕。
这就信了？
也太好骗了吧。
曲缓缓就算刚才再不明白，到了这会儿，也隐隐有了些了悟。
难怪刚才就觉得沈微不对劲，总是体温过高，容易冒汗，还动不动脸红、耳朵红、脖子红的。
原来他面皮这般薄的吗？
曲缓缓再次掩唇笑了笑。
垂着螺首，温柔小意地承认。
“就像您之前想的那样，我之所以那般对沈公子，全是为了让您觉得我与众不同，愿意多看我几眼。
沈公子不会生奴家的气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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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陆俭等得不耐烦了。
“还没好？张小旗！带几个人去把那个小丫环和洋鬼子给我抓过来！”
“是。”
张石头早盼着事情能有变故了，当下得了令，抓着刀就要往营地后面去搜。
早在半个时辰前，苏芳已经和安托万抱着两大包药材，借了郑福寿商队的厨子和灶台，拿那个一次能炖半缸水的大铁锅，把药汤熬上了。
张石头自然巴望着他们是故意拖延时间，这样，他也方便重新劝陆俭回到正轨，尽快弄清楚堆货车厢里的那人是不是他们要找的，早点把差事办完。
他甚至故意放慢了脚步，试图让已经没有耐心的陆俭更加急躁。
然而，事与愿违。
不等张石头走近，苏芳已经小跑着带着安托万赶了回来。
他们身后，还有四个穿着福寿堂下人衣裳的随从。
每个随从手里，都拎着一个木桶。
木桶里盖着盖儿，腾腾热气，正一丝一缕地从木桶盖的边缘往外冒。
“来了来了！”
安托万一个眼神，苏芳就乖觉地端起第一碗药，朝陆俭走过去。
陆俭并没有接。
那张阴白面孔上几乎没什么表情，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我又不是第一个感染的，没理由第一个喝。”
苏芳眨了眨眼睛，正要按照刚才她和安托万商议的那样，再劝陆俭。
安托万已经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堆货马车的方向推。
笑容灿烂：“陆千户说的及时。这一碗药，自然应该有第一个感染者来喝。”
曲缓缓在马车里听到动静，也主动掀帘走了出来。
她像之前一般捂着嘴唇，但此时，她侧脸上的肿包已经有她一半脑袋大了，仅仅靠一条手臂，根本遮挡不住。
曲缓缓用另一只手接过苏芳递过来的药碗，仰头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药喝下去。
喝完，她又朝苏芳伸手。
“再来一碗，车厢里那个我已经给他施针暂时压制住毒性。此时药材有限，这药方虽然治标不治本，无法让他痊愈，喝上一碗却也无妨。”
苏芳听话地又给她盛了一碗，递过去。
就在两人手指接触，曲缓缓刚要把第二碗药接过去时，一个突兀的声音阻止了她。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