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吐白,一轮红日缓缓升起,这场杀戮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柳无弦凝望着眼前之人,他的额印逐渐消失,眸中红光淡去,恢复他那墨色的瞳仁,清澈明亮。
其余黑夜早已作好伪装,混在修行者之中,与常人无异。
地上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开始消失,空中的血腥味也慢慢散去,一切如初,仿佛昨夜什么也未发生。
在玄境内死亡并不会真正死去,但痛感和恐惧都是真实的。死后他们会返回外界,损失不少玄力。故他们祈求自己那方胜出,如此最后分到的胜利品不仅能弥补损失,玄力还可有小幅度提升。
玄境中,存活之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往城中心查看告示。上面浮现出一行字:
天三阶玄境:余下六十二人。
不少人面露难色,第一夜竟死了快近一半的人,不知是黑夜实力太过强悍,还是审判者从中作梗,处境都比以往要更加艰难。
柳无弦瞥了城中人一眼,随后转向魏在思,情绪无波澜:“想要跟我做交易,拿出你的诚意。”
魏在思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转身飞下屋檐,融入人群之中。
城中心此刻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就算是一起闯江湖的挚友,当下也难逃猜忌和怀疑。
“依我看,她就是黑夜!即刻杀了她!”一位书生样貌的瘦弱年轻人指着一个女子,情绪激动地朝着四周喊道。
围观的修行者窃窃私语,对于他的话半信半疑。
“这位仁兄你可有证据?”魏在思站出来,神色看上去颇有几分担忧,“我们昨夜损失惨重,切不可再误杀同胞。何况我们怎么知晓你是否是在贼喊捉贼呢?”
“这位小兄弟说得在理啊,要是你是黑夜,我们如何能信你?”有人附和,跟着不少人认同点头。
一句话,让言论风向发生改变,围观者同样将怀疑的矛头指向瘦弱书生。
书生一时语塞,本就是私人恩怨该叫他如何拿出证据?难不成他说她在诗词大会上抢走他的风头,更胜一筹?
“那、那个……”那姑娘战战兢兢地举手,声音还在颤抖,“我……可以为我自己辩解。”
她面容姣好,头上戴着一朵小野花,身穿鹅黄色衣裙,手腕上还有一对精致的玉镯。看上去不像是会杀人的,不知是哪家小姐出来游玩,说不定还有护卫藏在暗处。
“这是我的贴身香囊,”她从腰间取下一个绣着梅花的淡粉色香囊,拿着它绕了一圈,“若和我同行之人应当能闻出这梅香。”
有好几人识出这熟悉的气味:“我记得!其余修行者和我同行时,我说为何会有一阵清香,原来是这位姑娘的。若她是黑夜,那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旁人觉得有理,这么多人帮她说话,不可能皆是她的同伙。
“还、还有,香囊中藏有粉末,黑夜攻击我时,我为了能逃跑,故意朝其撒了一把。”小姑娘有几分胆怯地看向书生,却并不软弱,“若他身上有粉末,那我有八成的把握他就是黑夜。”
于是众人便开始对书生搜身,不出所料,在他的衣袖内发现了那位姑娘的粉末。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书生苍白无力地喊叫,可又有谁会信。
修行者白日再不逮出黑夜,那他们必将处于劣势。于是有人释放玄力动手,打得书生毫无招架之力。
就在他奄奄一息时,先前那位青衣女子从人群中走出:“住手!他并非黑夜。”
在柳无弦的眼中,青衣女子的脖颈侧方有一个金色莲花花纹,是“玄之眼”的印记。
玄之眼,属于修行者一方,能在人性命危在旦夕之际看见他们的身份。
柳无弦扫视一圈,未见到同归者。
众人循声望去,识出青衣女子的声音,她便是在黑夜之中引领他们的人。
她莫非是玄之眼?
“诸位!无论你是修行者,还是黑夜,我们皆在一条船上,须共同对付一个人。那就是审判者!”
青衣女子义正言辞,她握着银弓的手紧了紧,随后转头看向屋檐上之人——柳无弦。
嗯?
柳无弦本在美美看戏,怎么一下就成了戏中人?
人群中传来细碎的私语声:
“柳无弦?她是审判者?”
“那我们这次很难活着出去了。”
“怎能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我们怕柳无弦作甚?她还能一个人打我们这么多人不成?”
众人不语,还真有可能。
虽然他们厌恶柳无弦,但她实力毕竟摆在那儿,谁也不愿上前一步成为下一个炮灰。可作为修行者的自尊不允许他们承认自己比别人差,于是将由头扔给了黑夜。
“修行者凭什么和黑夜联手!他们夜晚杀我们那么多人,我们白日还要和平共处?”
“就是啊,这对修行者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似乎这样能让他们更心安理得地逃避和柳无弦一战。
“各位同胞,我乃清山派掌门嫡传弟子,江问衾。”江问衾最终不得已暴露身份,稳住人心,“若想拿到本源,必须联手先除审判者,否则功亏一篑。望诸位能够不计前嫌,共同御敌!”
哦?清山派?
魏在思抬眸,眼底似冰霜,杀意陡生。
他最恨的就是清山派。
清山派乃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宗门,自然让在场的修行者们平添几分信心。若有她在,或许他们可以和柳无弦一搏。
江问衾腾空跃起,取羽箭、拉银弓,敛息凝神,将玄力注入箭簇,使其融为一体。
现世运用玄力的最高境界,便是将器物和玄力合二为一,无异于赋予器物灵性,发挥玄力最大极限。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那支箭瞬间离弦,刺破长空。诸多旁观者甚至来不及反应。
柳无弦连眼眸都未抬,低头抚摸着她手中的那把弦音剑。银色剑刃反着日光,明亮晃眼。
她在等,等他的诚意。
就在羽箭直逼柳无弦时,横空飞来一把青剑拦住其去路。箭矢受阻,失了方向,坠落至地。
而青剑之主,白衣翩翩,单手背在后,立于柳无弦前方。魏在思屏息,唤剑归。青剑折返,重回他手上。
江问衾脚尖轻点,落在对面瓦砾上,她皱眉看向魏在思:“你为何要帮审判者?”
魏在思轻轻一笑,他握着剑,剑锋直指江问衾,同样是在警示其余人:“想要杀她,那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此话一出,不少人疑心他们二人关系匪浅。言外之意,那位少年此后将与整个江湖为敌。
魏在思心知肚明,柳无弦是想拉他入泥沼,除了她无人可依,让他不敢违背誓约。
那他就放大猜疑,让谣言再更真切些。
柳无弦看破他的计划,盯着前方之人的背影,带着几分冰冷的笑意,只对他一人言语:“我手里的东西可不是这么好拿的。”
随后下方观者见魏在思笑得荡漾,以为他们二人说了什么甜蜜的私语。柳无弦向来霸道蛮横,也不是没有她强虏少年郎的可能。
“既然如此,”江问衾毫不留情地释放出玄力,“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玄力实化为数支鸭青色飞箭,密密麻麻一片,穿过长风,向二人逼近。
其余修行者皆惊叹于清山派大弟子的实力。
魏在思紧握手中青剑,抬腕、偏头、转身,动作行如流水,轻易地抵挡住每一支朝他们飞来的箭,不让其触及身后之人半分。
灰箭撞在玄力附着的剑刃上,发出声响,或清脆或刺耳。
“竟然能一支不落地挡住江姑娘的攻击!”
“那白衣男子是何人?来自何门派?看来也不简单。”
江问衾瞧出他只防御,不攻击,连玄力实化都不曾用。怕白日杀人遭到玄力反噬,看来他是黑夜无疑。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再次抽出身后羽箭,搭弓拉箭,几乎倾尽玄力融入其中。射离这支箭后,江问衾双腿一软,险些跪下。
“江姑娘!”底下人露出担忧神色。
那支羽箭速度极快,箭簇锋利无比,像一只凶猛的鹰,伴随着一声长鸣,俯冲而下。它与众多灰箭一同朝柳无弦二人刺来,一时难以分辨。
魏在思手中动作不停,未有半分松懈。他知江问衾亦是实力不凡,毕竟那可是她的徒弟。
不料在一刹那间,一支羽箭擦过他的脸颊,划出一道血色伤痕,直奔身后人而去。
魏在思向来胸有成竹的神情竟闪过一丝讶异,夹杂着几分他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护卫失责的担心。
出于本能,他立刻闪至羽箭一侧,将玄力凝于剑锋,用青剑横向劈去。
那支箭生生断成两截。
柳无弦漠然地望着他,随后垂眸,松开手,本来聚于掌心的玄力消散。
暗红的血顺着魏在思的嘴角下流。方才他附了太久的玄力在青剑之上,最后那一劈伤了玄源。
后知后觉,他脸上的伤痕如火在灼烧,带着似酒一般的辛辣之感。江问衾的玄力已入他体,可……灰色玄力能耐他何?
一瞬间,风云变幻,夜幕降临。水祈寺的钟声又响了十二下。
玄境中的昼夜本就不同于外界。白日和黑夜分别只有两个时辰,还会随着待在玄境之内的时间缩短。
当昼夜完全重叠,仍未决出哪一方为胜者时,玄境就会关闭,他们会被永远地困在里面。
魏在思的眼眸覆上赤色,额间的那只墨眼显现,他轻笑道:“到这里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