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弦就这么歪头看着他,红发带自然下垂,她微眯眼,一脸“你觉得我会信么”的神情。
魏在思未思索便点头,立马又摇头,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最后迟疑片刻,变成缓缓点头。
柳无弦扭头就走。
“哎!”魏在思下意识想要拉住她,伸出的手还未碰到她衣裙,又捏成拳缩回。
结果拦住柳无弦的另有其人。
“柳姐姐!柳姐姐!”一个小姑娘提着衣裙角一路小跑而来,面色红润,额头冒着细汗,还微喘着气。
柳……姐姐?
柳无弦蹙眉,又让她听到了一个稀奇的称呼。
“久闻你名讳,今日终于见到活人了!我真的仰慕你许久了!”小姑娘眼眸似有满天星辰,她围着柳无弦绕了一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魏在思被挤到一边:“?”不是,怎么还带抢人的啊。
柳无弦的目光落在她额间的梅花花钿上,她心中一惊,不知怎的,让她想起了那只会动的眼睛。
她不禁问道:“这花钿……是你自己画的吗?”
“花钿?”小姑娘随身掏出一个小铜镜,照着左瞧右看,“不是我画的,可能是阿双画的。她知我向来喜好梅花。这花钿怎么了?”
“无事。”柳无弦收回思绪,兴许是她多虑了。
“小姐!你、你……”
后面追来一个丫鬟,看清她家小姐身旁站的是何人后,吓得说不出来话。
哦,追来的不止一个丫鬟,后面还有五六七八一串护卫。
“对了!我亲手绣了一只香囊,并非贵重之物,还望柳姐姐你能收下。”小姑娘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精致的梅花香囊,双手捧着递给柳无弦,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
“我不需要。”柳无弦偏头,双手抱在胸前拒之。
小姑娘期待的眼神落空,她垂眸,似乎泪珠随时会滴落。她的指腹抚过针线,是柳姐姐嫌她缝得不好吗……
那位应当是叫阿双的丫鬟在她耳边言语了几句,小姑娘立刻抬眸,明媚地笑道:“对哦!我光顾着自己喜欢,柳姐姐一看就不喜欢香囊。那我下次给你挑剑鞘、流苏,如何?”
……为何?
为何要对她这般?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她不是十恶不赦吗,她不是屠灭满门的千古罪人吗?他们不应避而远之,对她恨之入骨吗?
“你……不怕我吗?”柳无弦不解。
小姑娘的神情突然变得认真:“传言真真假假,只有自己亲身感受过才知晓。”
柳无弦一时怔愣。
那些被谣言裹挟的传闻,原来除她之外还会有人愿替她拨开云雾,见天日、见月明。
只不过……真话又有几分?
“哎?是你!”那姑娘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人有点眼熟。
魏在思未言语,神色冷如冰。应当并非他的过错,他站在此处有些时候了。
“我还在玄境中救了你。”
“竟是姑娘出手相救,”魏在思换了笑脸,恭敬抱拳言谢,“多谢姑娘,是在下欠你一个人情。”
小姑娘大度地摆摆手:“小事何必挂齿。”
旁边丫鬟轻扯她的宽袖,示意她不可再逗留了。小姑娘亦知回去迟了爹爹会生气,便不舍地与柳无弦道别:“柳姐姐莫忘了,我叫燕秋银!”
燕秋银乃燕家小女,燕氏夫妇的掌上明珠。不过,燕家怎会舍得将她送入玄境,或许现在已有了眉目。
燕秋银听闻柳无弦去了天三阶玄境,便哭闹着同去,夫妇俩拿她没辙,只好派上高阶护卫在其左右。
柳无弦瞧着燕秋银一步三回头,回家路程不知得多久,她无言地转身离去。
离了燕秋银,甩掉魏在思,柳无弦一身轻松。她走近一胡同小巷,在入口处周围溜达几圈,才在一间木屋前停下。她再回望确认无人后便轻敲窗沿,开窗翻身而入。
屋内坐着一女子,头戴素色面纱,纱后真容朦胧似幻。首饰衣裙单调朴实,如莲般出淤泥而不染,仿佛有清香徐来。
柳无弦将一小木盒推至她的手边。
“柳姑娘果真是位值得托付之人。”女子声音似山间清泉,清澈悦耳,她轻笑道。
白皙纤长的手半掀面纱,她轻启木盒,盒中翡翠绿玄丹圆润有光泽,似清晨朝露般晶莹。这便是此次天三阶玄境的本源之一,荟丹。
“姑娘谬赞。”柳无弦面上虽是笑着,但眼眸中却并未有笑意。
三日前,柳无弦在黑市揭下赏金最高的悬赏令。不同于其他买卖,买主并非雇杀手取人头,而是求荟丹和录世剑两物。
取荟丹并非易事。现天三阶玄境入口初成形,将在三日后开启,其本源便是荟丹。且不说在腥风血雨的玄境中存活下来,还要在存活之人中出类拔萃,才能有选取荟丹的资格。
而求取录世剑更是难于上青天。千绝宗已放出消息,不日后在千绝山举办三年一度的试剑大会。摘得大会桂冠者,便能得到那把绝无仅有的录世剑。
据说,千绝宗为这把录世剑倾注了不少心血。其熔铁取自北方雪山岩,经过千万次锤炼打造,才成为现今江湖上与玄力相融最适的一把剑。
柳无弦一身黑衣束腰,扎着高马尾,脸上蒙一层黑布,露出那双薄情寡义的眼眸。她飞身而上,扯下那张悬赏令。
来黑市的皆是有胆有谋、实力不容小觑之辈,见此景却亦忍不住感叹道:
“谁竟如此胆大,敢接这差事?”
“荟丹尚可一拼,就是这录世剑难上加难,那可是高手如云的试剑大会啊。”
“虽然赏金高,但若在黑市揭榜而未完成者,须上交一大笔罚银,否则会被黑市高阶暗卫追杀,非死即伤。”
“不如我们打赌,那人能否完成?”
“难!我赌不可能!”
……
那些闲言碎语柳无弦并未放在心上,她将悬赏令卷折收入怀中。通过黑市中间人联络,她出发前往与买主约定地点。
地方在山中一偏亭,柳无弦蒙面,一路上小心谨慎,以免有人跟踪。
亭中端坐着一女子,面纱遮住了她的容貌。她闻声有人来,便抬手举壶倒茶。茶水冒着热气,她将其轻置对面桌沿。
“久等。”柳无弦在女子的示意下就坐,见她举手投足间皆是温柔有礼,行事亦不紧不慢、沉着冷静。
“你便是揭榜之人?”
“正是。”
“不知你是否明了我十日后便要荟丹和录世剑两物?”
“自然。”
女子似乎因对方的豪爽轻笑了一声,其眉眼和朱唇透过薄纱隐约可见。
“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我不喜饮茶。”柳无弦未动茶杯,她思索一番,眼眸比方才冷了几分,“敢问姑娘为何求此两物?”
“无碍,是我思虑不周了。”女子掀起半面纱,修长指尖搭在茶杯沿,送入唇边轻抿,“我可是听闻柳姑娘揭榜从不过问缘由。”
柳无弦揭榜不问所以,乃是她早已知晓事件的来龙去脉。而此次,一为赏金太高,二为她竟查不到任何有关消息,仅能凭自己推测。背后究竟是何谋划,她决定以身入局探之。
“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柳无弦面色不改,只是觉得对方也并非是传闻那般。
“依我之见,普天之下唯有柳姑娘方有这般胆量。”女子似乎带着笑意,她看穿了柳无弦心中所思,“柳姑娘放心,我知江湖从不过问朝堂之事的规矩。我求此两物并非事关朝廷,实乃个人恩怨。”
看来对方已知晓柳无弦猜出她的身份。
放眼整个朝堂和江湖,如此大手笔之人本就不多。传闻三公主知书达理,为人低调节俭,行事不扬,惯用左手。柳无弦方才瞧她喝茶右手举杯略显生疏。
再者,太子生辰在即,他最喜珠玉,又暗地痴好玄力修行。荟丹形似碧玉,对玄力提升大有益处,乃献礼最佳之物。
若三公主当众献上荟丹,无异于和太子撕破脸皮,她应当不会如此。与朝堂无关便是最好,其余之事柳无弦还是知晓得愈少为妙,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柳无弦赔了个笑:“姑娘多虑了,本无他意,只是心中关切罢了。”
“柳姑娘聪明人。”笑意在女子唇角边晕开,她赞赏道,“和柳姑娘共事真是愉悦。若事成,价钱可随你开。”
“事成之后,必有重金感谢。”屋内已近暗色,素色面纱掩住女子神情,“两日后试剑大会,静候柳姑娘佳音。”
柳无弦翻窗离去,怀中揣着方才三公主赐的几锭银子。
夜幕已至,家家户户点亮屋前灯,以待归家之人。有路人行色匆匆,亦有人四处游荡。在见惯了血腥和厮杀后,这一刻竟如此宁静祥和。
一切事宜已置办妥当,柳无弦方觉腹中空空,可惜许多店铺已紧闭门窗。
“柳无弦!”
柳无弦循声回头,叫住她之人乃那位偶遇几次的刀疤脸。
“实不相瞒,鄙人敬你三分。”刀疤脸撇撇嘴,有些别扭和不甘,但他又爽快地说道,“此次玄境未能正面交手,两日后的试剑大会上,定要一决高下。”
“恭候。”柳无弦心不在焉,搪塞了事,她现只思索着在何处寻吃食。
“我说刀疤,你不如先打过我,毕竟我是柳无弦的手下败将。若你连我都胜不了,那你还是回家再修炼个几十年吧。”魏在思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只手搭上刀疤脸的肩膀。
“你为何也在这此?”柳无弦觉得这人阴魂不散。
“一天未进食,自然是出来觅食。”魏在思慵懒地应着。他忽然抬眉,似是想到什么,走近柳无弦,语气颇有几分轻佻,“难不成你以为我在跟踪你?”
弦音剑从剑鞘中滑出半截,熟练地架在魏在思的脖颈处。
“现在呢。”柳无弦扬眉,毋庸置疑的语气。
“当然是这临城太小了!你我有缘,因而再遇。”魏在思睨了一眼横在脖前的剑,立马挤了个笑容,他向来能屈能伸。
“咕咕咕——”
刀疤脸腹中声响缓解了二人紧张的气氛。
“那个……”刀疤脸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能否同你们一起觅食?”
柳无弦收了剑,决定暂且和魏在思休战。魏在思舒了一口气,至于觅食……他灵机一动:“我有一计。”
俄而,三人站在一家食肆前。门窗闭着,但可见屋内有光透出,许是店家还未离去。
“这就是你的一计?”柳无弦很是怀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点子。
“你瞧着吧。”魏在思朝柳无弦一笑,他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随后,柳无弦便见他去敲人家的门:“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柳无弦:“……”
“魏兄这么做真的有用吗?”刀疤脸双眼呆滞地望着他,半信半疑。
可不久,柳无弦见刀疤脸也去敲门了。
“来了!”门内传来回应。
木门开了一个缝隙,暖黄色的光从里溢出,似乎带着热气,驱散了夜的悠凉。
店家见来者三人,器宇不凡,这个时辰寻吃食……莫非是才从玄境中杀出,那定是高手!
他心中一喜,趁着光映在几人脸庞上,于是定睛往后一看,那不就是……
“柳、柳……柳……”
下一刻,店家倒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