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出此言?”
“公主久居深宫,对边境之事所知甚少。中南那片海域匪盗从未停歇,不论是海国人还是中原人都怕极了,如今您开了这么大的口子,他们怎么可能不有所动作。”
“皇帝不管的吗?”
谢燕行看她一眼,没有问她为何如此称呼自己的父皇,问什么答什么:“天高皇帝远,公主大可以上皇城中问一问,南边就是不开化之地,皇城人避之如虫蚁。”
谢雀知从他话中听出了浓浓的嘲讽,遂挑眉:“也有人这么嫌弃谢将军咯。”
面前人少年老成地长吁短叹:“首当其冲。”
地域歧视害人不浅,谢雀知唏嘘片刻后,腾出一只手安抚地拍拍谢燕行肩膀。
“你的补短板之策,与本宫不谋而合。既然南边穷,那就让它富起来,本宫修海港、卖螺钿正是这个打算,不是看不起南边吗?人心我控制不了,那就让钱往南边去。”
“公主的海贸之策听着尚可,做起来不易。”谢燕行委婉提醒,谢雀知听懂了他的质疑。
“多说无用,就等着看吧。”行动的说服力永远大于嘴上说的,只要她太公好好活着,其它的都在谢雀知可掌控的范围之中。
谢雀知能如此自信,一半是因为从小在爸妈富养下的性格使然,另一半源于她自身的能力。
在现代,谢雀知在英国修经济和心理双学位时,就曾中二地当众立誓:这辈子,只挣富人的钱。
毕业回国后父母忙着浓情蜜意没空管她,那时的她穷到名下只有一辆三百万的超跑。
她开着这车每天招摇过市,积极社交,来者不拒,没过半个月就打入了岛城的名媛圈,跟她们混了些日子,就把这些大小姐的消费心理摸了个大概。
只是还没等她大展拳脚呢,她爸妈选择了各自为王战略,一个搞国际市场一个搞国内市场,浓情蜜意的时间是没有了,终于想起这个女儿了,谢雀知就这么被亲妈逮捕回公司继承家业……后来的阙和集团,正是她不甘心偷摸摸自己建的小金库。
阙和名气大了后,母上对于女儿这两不耽误的经商才能既有欣赏还有点后浪推前浪的感慨,毕竟,女儿只用了两年便做到了她五年才做到的事。
感慨归感慨,世界是属于有能力的人的,遂她亲妈把所有事都给她干,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还好意思质问她为啥忙成这样……真是的。
这都穿过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家族产业她妈还能不能无缝衔接下去,也不知道阙和怎么样了……她须得尽快找到回现代的方法。
“公主、公主、东家!”
谢雀知回神,支起车窗:“怎的?”
她遇上谢燕行后,因为考虑到猫咪不能颠簸,便由她带着猫坐马车,其他人骑马,没停留多久就继续往南边赶了。
经过两天的紧赶慢赶,谢燕行有些风尘仆仆,唯有那双眼睛越来越亮,像是暗夜的星梓,如今他笑眼弯弯地指向前方:“马上到了。”
看着沂州城三个大字,谢雀知有些恍惚。
明明也没有过半年,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一样,现在再看此处的城门,居然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出嫁时她初来乍到,自身难保又不得谢燕行信任,每天不是在封闭的马车中,就是在那巴掌大的宅院里,心中战战兢兢难免紧张。
今时不同往日,她抱着暖乎乎的猫,透过窗户,外面有谢燕行寸步不离的守着,待遇提升了不止一个水平,巴适得很。
她也终于有精力去看看沂州人民的生活,只是……一路看来,她本放松舒展的眉头越蹙越紧。
谢雀知敲了敲窗户,谢燕行抬眼看她:“怎么了?”
谢雀知:“沂州城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乞丐?”
谢燕行垂眼看向不远处的墙根处,衣衫褴褛的母亲脚上空无一物,只有斑驳吓人的口子和未曾处理的脓疮,她怀里抱着一只缝缝补补的襁褓,将一块发了霉的馒头撕开,挑出一块好的向孩童嘴里塞,自己则将剩下的不好的都狼吞虎咽了下去。
“不是多了,是一直如此。公主上次来去匆忙,估计是没留心。”谢燕行收回眼神,语气冷漠的纠正道。
轻轻把猫儿放进旁边她自制的猫窝里,谢雀知从旁边的包裹里拿出了自己带的干粮:撒了芝麻的馕饼和内馅充足的包子,她正准备把这些塞给谢燕行,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又开始泼冷水:“臣劝公主不要多管闲事。”
谢雀知动作一滞,手放了下去,小声蛐蛐道:“你也太冷血了吧,不愧是罪将。”
谢燕行心中有些淤塞,本不想解释,却见马车里那位准备叮叮当当起身,俨然要亲自下去的阵势,他急忙拉住她:“不能给,若是下去了,这附近所有的乞丐,都会扑上来,到时候公主的安全难以保证。再者,你手里这些精致的吃食根本就不够解决他们的温饱,只会让他们饮鸩止渴,还不如刚开始就不给。”
谢雀知停下了动作,乖乖坐了回去,她不得不承认,谢燕行说的没有问题,这番认知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倒像他也曾吃过这种苦一样。
想了想史书中谢燕行的身世,大家族的末日余晖,吃喝当是不愁的,怎么会呢,难不成他还是个高共情人?
谢雀知偷偷瞄着他,要是这样,洗白应当也不难。
“谢将军好像很了解这些乞丐。”
“……我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什么?”
谢燕行摇头,不愿再聊这个话题了,似是怕谢雀知又偷偷跑来投喂乞丐,他补充道:“其实往日是会有粥棚的,但这些时日沂州乱的很,估计是没顾上。回府后,臣会遣人问问知府施粥一事,也会给这些乞丐送些吃食冬衣之类,公主尽可放心,莫要擅作主张。”
谢雀知乖乖巧巧地应了,心中有些雀跃:嚯嚯~看来这谢燕行也不像传言中那么残忍阴狠,甚至有些啰嗦仁义,既然不是坏人,那之后的事情就都好办了。
她心情一好,便觉得天气都是好的,软着声音道谢:“那本宫替沂州百姓谢过谢将军~”
那少年硬邦邦地:“不用。”嘴角的弧度却向上偏了偏,耳根也有些红了。
谢雀知觉得有些可爱,她这太公还是个嘴硬心软的傲娇,像一只呲牙咧嘴,却在你摸它时忍不住蹭蹭的大狗狗,挺有反差萌的。
同样有反差萌的不止谢燕行,还有他捡回来的那只猫坚强,它的腿虽止住了血,但应当是骨头断了,目前看来……那条后腿算是废了。
不知是年纪小还是本来就傻,这小白猫除了刚开始失血过多没力气天天睡觉外,恢复精力后反而意外地很活泼,天天不是抱着谢雀知的鞋啃就是去折腾那棵小树苗,破坏力极强,跟它白毛蓝眼、算得上清冷高贵的长相一点不搭噶。
这奶猫应该才四五个月大,非常粘人,谢雀知走哪它跟哪,这不,她本想跟着谢燕行一同去招安海匪,这小东西却咬着她的裙边不松口。
眼见自己刚买的流仙裙要遭殃,谢雀知拎着后脖颈把猫咪提溜了起来,放在了臂弯里,安抚地摸摸它的头,眼神却是灼灼看向谢燕行:“那我带猫一起去。”
谢燕行断然拒绝:“不可。”
“为何!”
“公主金尊玉贵的,还要带上个小瘸子猫,还是坐镇后方吧,留在府中,剩下交给臣。”谢燕行眉毛微拧,眼神中有些隐隐的担忧。
得,把她当看家护院的呗。
谢雀知还想据理力争一下,毕竟除了已经从良的胡行商外,她从未见过真正的海匪,不知道是不是跟加勒比海盗是一样的。
但怀里的那一团棉花糖抽了抽,随后哼哼唧唧的呻吟了两声,后腿被绑成了粽子,有些血渗了出来,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要是这伤口被溅上海水,不得疼死啊。
小猫咪不容易,不折腾它了。
谢雀知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叭,那你带个海匪回来见我。”
“遵命。”谢燕行行礼告辞。
待谢燕行走后,谢雀知也没闲着,她给猫重新包扎之后,简单收拾了下,带着幕笠出了门。
走到在马车中路过的那处乞丐聚集地,人群正凑在重新开张的粥棚那边唧唧喳喳。
“给我留个馒头!”
“我要肉粥!”
“别急、都有,排好队,不然不发了……一个个来!”
谢雀知勾起嘴角,太公的效率果然很高。
此处是闹市,走得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路子。东侧是行乞地,西边就是最繁华的街市,酒楼、成衣铺、首饰铺、铁匠铺,满溢着人间寻常烟火。
谢雀知溜达了一圈,发现人流量最多的是路口那边名为“花好”的成衣铺,其次是街尾那家文秀茶楼,一头一尾好不热闹。
反倒是街中的首饰铺没什么人,谢雀知也看过了,款式都是经典,价值不菲,寻常人买不起。
她踟蹰片刻,转身回头朝着成衣铺而去。
就它了。
也不只是它,街尾那个茶楼,她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