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很干净,浅棕色的瞳仁上有浅浅的不规则的纹理。谢枕抬起头,岑清眠神色中的担忧和怜惜直直落入他眼中。
他的心从来没有像这样平静过。
替身又怎么样呢,起码他还能当她三年替身,说不定三年合约结束,她看在他这张脸的份上还能心软一下,让他多留几年。
做替身,也好过这辈子都与她不再有交集。
心里这样决定好,他弯了弯眸子,乖巧地看岑清眠:“没有什么啦眠眠,就是本来要谈成的一个大单子,对面突然反悔,公司亏了很多,我心情不太好。”
直觉告诉岑清眠他在撒谎,但是她自己想想这个原因也很合理,而且她换位思考一下,她的反应可能比谢枕大多了。
毕竟谢枕自己都说是“大单子”了,那肯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任谁突然没了这么多也不会多平静吧……
谢枕并不完全是说谎,只是公司的亏损他可以解决,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即使对方临时反悔,他也力挽狂澜做到了亏损最小化。可若是岑清眠不爱他,他却真的无能为力。
……
近两个月相处下来,到底是让他生出些祈愿。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帮助她解决问题,她爱不爱的也无所谓,就算她冷待他三年,只要她在就很满意了。可是她对他太好了,给他做好吃的,关心他,亲他……他越发希望岑清眠也能爱他一些。
他到底是渴求着她的爱。
人呢,到底是贪婪的。
总想要更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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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过后,谢枕工作繁忙,需要出差半个月。
十几天里,岑清眠每天都给他打半个小时电话。他们的关系倒是愈发亲近,尤其是岑清眠发觉自己有一点喜欢谢枕。
不论外在内在,都让她十分满意。
协议结婚两个月之后,他们正经开始了谈恋爱。
这天岑清眠照例打去视频通话,铃声刚开始响便被接通,快到她有种谢枕一直都在等她电话的错觉。岑清眠看着屏幕中谢枕的帅脸:“阿枕。”
谢枕便笑:“眠眠,明天我就回来了哦。”
岑清眠也绽开笑颜:“哇,那我做点你喜欢吃的。”
谢枕拒绝:“我来做吧。”
当然不是因为她做饭难吃,只是谢枕不想让她累,本来岑清眠的课程就繁忙。
岑清眠歪歪头:“我来做吧!我明天只有一节课!而且你风尘仆仆回来,肯定很累。”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谢枕,谢枕有些害羞地垂下头:“好。”他突然想到什么,又抬头,眼睛亮晶晶:“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岑清眠于是随便猜了一个:“手链?”
谢枕狡黠地笑:“现在不告诉你哦。”
岑清眠故作生气地轻轻捶桌子:“勾/引我!”
谢枕:“哈哈哈。”
他很少这样纯粹开心地笑,眼睛亮晶晶的,与他身上的西装所带给人的庄重感有些不符,意外的有一些反差萌。
岑清眠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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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话结束,手机界面回到两个人的聊天框。
谢枕摁灭屏幕,心里有些不舍,但是已经十点了,岑清眠明天还有课,应该早一点睡。
不过,心情骤然明朗起来,他提前完成了这边的工作,已经订好了回顺城的机票。
他迫切地想要见面,即使两个人每天都视频,可他觉得不够,他还想要更多。想和她牵手,拥抱,亲吻,想和她一起做更多事情……
躺在床上时,他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将被子裹得紧了一些,身体也蜷缩起来。
好像这样岑清眠就在他身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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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昭昭生日临近,岑清眠想给她一个惊喜,于是将林屿川约出来,两个人一起策划一下她的生日会。
敲定好大致流程后,岑清眠和林屿川一起出门采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前行,阳光透过树影斑驳落在二人身上,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岑清眠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一边走一边在本子上圈圈点点,林屿川就站在她旁边,带着笑意和她说了一句什么,似乎是要她小心脚下。
真是般配啊。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谢枕就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看着。下飞机时他的欢喜像个笑话,还幻想着他提前回来的话岑清眠会多高兴,也许是抱着他的腰嗔笑着问怎么不说一声,也许是高兴地跳起来扑进他怀里……他越想越急于见到她,然而此刻一并化成泡沫。
他多希望她的眼神能注意到不远处的他。可是没有,他在原地傻站了快半个小时,他们从商场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那了,两个人走走停停地聊天时,他的眼神也一直追随者她。可是她一个眼神,哪怕是余光都丝毫没有分给他,一直专心致志地看着笔记本,和身边的林屿川交谈着。
他的心都要碎掉了。
“岑清眠……”他低声喃喃,“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啊……”
变故陡生。
不知从何处跑出来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状若疯癫地拿着一小瓶透明液体,要往岑清眠和林屿川身上泼。两个人还来不及反应,千钧一发之际,岑清眠感觉自己被谁从侧面紧紧抱住。
同时那人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喘/息声。
她整个人懵了。
僵硬的手臂缓缓动起来,想要回抱住,却见对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声音都是颤的:“阿枕?!”然后哆嗦着手拨打120和110,说话时声线都不稳。
那男子已经被控制住,神色癫狂地挣扎,对着林屿川恶狠狠说:“你知道我多喜欢你吗?!老子从海城跟着你来到顺城!工作都不要了!你呢?和这小贱人一起逛街?!!”
他的脸都扭曲起来:“毁容!老子毁了你!哈哈哈哈!这辈子永远痛苦吧!!!”他发出怪笑,双手被警察戴了对儿银手镯后带走了。
岑清眠跪坐着抱住谢枕,无助地等待救护车到来。
林屿川则担忧地看着岑清眠,她的状态明显不好。他受伤并不严重,可是也疼得龇牙咧嘴了,这私生也够狠了,硫酸浓度怕是只比98%低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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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枕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他的头还爆炸一样的疼,他环视一周,落寞地垂眼。
岑清眠没在。
他抬手摸了摸脸,其实他肩膀的位置疼得厉害,可是摸到脸时,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他原本就是仗着与林屿川有七八分像,才在她那里夺得几分青睐,才让她那么关心他,才让她也开始试着喜欢他。
可是现在,他最得意的那张脸没了,莫大的恐慌席卷而来,修长手指不断地轻轻触摸脸上的纱布,他眨下眼,将眸子里的湿意全部强压下去。
她是不要他了吗?
还是嫌弃他。
怎么现在不在病房里。
或许是在陪林屿川?他昏迷前还记得,林屿川也受伤了,只是情况如何他没有细看。一想到还有这种可能他就心痛得难以附加。
他轻轻闭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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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门轻轻关住的声音响起,谢枕缓缓睁开眼,就见岑清眠拧着眉毛,轻手轻脚地坐到他病床前的椅子上。
她似乎是刚刚哭过,看起来想和他说什么,然而看着他的眼睛,又憋了回去,转而说:“我给你削个苹果吃吧。”
她扯了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也许是知道自己笑得太勉强,索性也不笑了,安安静静削苹果。
谢枕唇色极淡,轻轻喊了句:“眠眠。”
岑清眠削苹果的手顿住,关切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喉间钝疼,谢枕的手紧紧攥着雪白被单。
他轻声问:“有镜子吗?我想看看我的脸。”
一行清泪顺着岑清眠的脸颊落下来。
像是打开了情绪的泄洪口,她肩膀抽动,哭得越来越厉害。谢枕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问:“很丑吗?对不起,我不看了。”
她哽咽着:“不丑,不丑……你怎么会丑。阿枕,你疼不疼啊……”岑清眠放下苹果,手指想摸摸谢枕的伤口,又触电似的,在距离伤口几厘米时收回。
谢枕小幅度弯了弯嘴角:“不疼。”
而后他突然问了一句:“你喜欢我吗?”
问完就后悔了,想咬舌头自尽,要是岑清眠说不呢?他真的要死掉了。
正当谢枕准备笑一下打个哈哈绕过这个话题时,岑清眠开口了,语气坚定地说:“喜欢。”
心脏骤然一停,而后咚咚咚跳得极快。
“我喜欢你事无巨细地为我准备好一切,喜欢你永远都尊重我的想法,喜欢你经常给我准备小惊喜,喜欢你给我做我想吃的东西,喜欢你愿意帮助我,喜欢你哭泣时的眼泪。”
“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纯善,也喜欢你的心机。”
她的眼神前所未有这样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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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枕想到他16岁时,世上唯一疼爱他的外婆因病去世,谢家的人强势要求他回归谢家,父亲施压,外婆去世,他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抉择自己的人生。他从乡下回到这寸土寸金的城市,却只感受到满满的恶意。谢家并不只是他一个后代,那些人看不起他,在学校里孤立他,在家里污蔑他。
世界都变成了灰色。
他终于决定了在外婆去世一周年的时间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赤着脚一步一步往河里走,脑中回忆的是外婆慈祥的笑和学校里家里那些人的丑恶嘴脸。这时,却见一个身着校服的小女孩喊住他。
“哥哥!你怎么要往里走?”
女孩声音很焦急,哒哒哒跑过来拽着他就要往岸边拉。他的思绪骤然被打乱,倒是没怎么反抗,踉踉跄跄跟着她到了安全的地方。
她小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然后叉着腰:“老师和我们说过的!不要往河边走,很危险啊!”
她不懂谢枕的绝望,也不懂他是要自杀,只是以为他太贪玩,不知危险即将降临。
谢枕沉默着,只静静看着她科普安全知识。
良久,他哑着嗓子开口:“没放学呢吧,怎么在这里?”
喋喋不休的小女孩突然顿住了,然后嘴角向下压,彻底安静了。或许这是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她逃了课,小孩的思维方式都比较单纯,她以为自己的叛逆会换来父母的目光。
谢枕看她这样知道是逃了课,浅浅笑了声,蹲下身子说:“小妹妹,我送你回学校吧。”
谁知小女孩一听这话哭出了声:“我不要!”
谢枕耐心看她:“怎么了,学校里也有人欺负你吗?”奇怪,他本来是要自尽的,现在却开始驻足安慰一个小女孩。或许是上天看他太可怜,派她来拯救他。
他眼底的沉沉死气被淡淡的细碎笑意所替代,小女孩看着他的眼睛,没想很多,抽抽噎噎地讲自己的烦恼说出来:“自从有了妹妹,爸爸妈妈就不在乎我了……我也不是不喜欢学习,我就是想,就是想他们多看我一点……”
谢枕摸摸她的头,淡淡笑:“你的父母也许只是精力不够,所以才对你有一些忽视,不过就算他们不爱你也没关系的,这个世界最爱你的是自己,而且你想啊,地球上还有很多你喜欢的东西,热腾腾的饭菜,公园门口的滑滑梯,文具店镶钻的漂亮本子……有那么多东西比别人对你的爱重要。”
话毕,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是啊,安慰她的话张口就来,自己却想不到这一点,竟然要选择最极端的方式进行抗争,外婆在世的话或许也是拧着眉不赞成地看着他说:“阿枕,你不要太冲动了。”
一阵风吹来,像是谁在轻轻叹气。
他的肩膀放松下来,小女孩也渐渐止了哭声,她还不能完全明白他这段话所蕴含的深层含义,但是看着他耐心的同她讲话,知晓是在安慰自己。
两个人并排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久,下午五点,到了放学时间,谢枕将女孩送到家门口的。临走前,已经把他归为好人的小女孩笑着搂住他,说:“大哥哥,我给你烤蛋挞吃呀。”
她仰起脸:“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希望你开心。”
他笑着捏捏她的脸,说好。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如此纯粹地希望他快乐。
可是当年小女孩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父母回家后接到了学校老师的电话,电话里老师语气焦急,问岑清眠有没有回家,老师们找了很长时间了。然而挂掉电话后,一阵哭声就将父母二人的思绪全部剥夺,去关心妹妹是不是不舒服,等安抚好昭昭的情绪后,岑清眠逃了一下午课这件事已经被抛之脑后,看着愣愣站着的女孩,只问了一句:“快写作业呀,你数学写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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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回笼,谢枕垂首,浅浅吻住岑清眠。
谢枕细细打量着她,直到她有些不自在,才开口。
“眠眠,你或许不记得了。”
“16岁是我最灰暗的一年,全世界都在向我释放恶意,最疼爱我的外婆还去世了,我以为这个世界已经不值得我留恋。”
“这个时候你出现了,你知道吗?”
“你像光一样出现在我的世界,我才发觉,这个世界不那么让人讨厌。你也许对我没有印象,但是我一直都有偷偷关注你,只是当时我太黯淡,只有努力学习才能勉强赶上你。”
他这样说,岑清眠却知道,他除了学习,还要在谢氏站稳脚跟,对于一个不受待见的孩子而言,他一笔带过的是十几年来异乎寻常的拼命。
他面对的挑战,不只是成绩。
“只是现在我和你熟识……你却把我当他的替身。”他像是咬着牙,恨恨说出这句话。
岑清眠一开始还沉浸在自己所猜测的“他有白月光”命题成立,但她本人就是白月光的震撼里,听到他最后一句,脑子懵了。
岑清眠:“什么替身?”
谢枕眼眶湿了:“难道我不是林屿川的替身吗?……我知道你一直喜欢他,对他很好……”
岑清眠:“停停停!什么我一直喜欢他啊?谢小枕同学,我一直把他当弟弟好吗!”
沉浸悲伤的谢枕:把他当弟弟?
原来一直都是误会吗!
岑清眠无奈:“好吧我承认,你们两个是有点像,但是我喜欢的是你啊。再说那小子心里都是昭昭,只是把我当姐姐啊。”
谢枕心里抹了蜜一样,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怪他先入为主。然后搂着她的腰,仰起头,献上细细密密的吻。
眠眠,谢谢你愿意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