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师傅?”
她声音清亮,像一束光照进昏暗的店内。
江简看着眼前这个和昨日判若两人的女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昨晚裹在大衣里的她让他想到红酒和水晶杯,此刻穿着羽绒服,鼻尖冻得通红的样子却像一只误入人间的小鹿。小鹿一路向他奔来,吹过的风送来了她洗发水的气味。
他低低“嗯”了一声,下意识端起茶杯,挡住自己的嘴角。
“我给您发消息了。”她晃了晃手机,“您先看着,我得先去工作了,回见!”
她小跑着离开,江简掏出手机,见锁屏上果然躺着两条未读消息:
[昨天谢谢你送我回来,加班辛苦啦]
[大衣我送去保养了,等保养好了我联系你吧?]
他停顿了良久,回了个“好”。
手指还没离开屏幕,对面的椅子就被拉开,尹夏越不请自来地坐了下来。
“你们认识?”
少年人什么都藏不住,每个毛孔都在泄露嫉妒的情绪。他刚才看得真切,她对着江简笑的时候眼睛都弯成小月牙了。
江简锁上屏幕,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与你无关。”
“你们怎么认识的?她为什么叫你江师傅?”尹夏越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往往不知道放弃两个字怎么写。此时他快被好奇和不甘折磨疯了,已经顾不上什么礼貌,什么得体。
“这是我和她的私事。”江简放下茶杯,目光沉静。
他和她的私事……尹夏越脸色有点难看,“说得那么亲密,我看你俩也没多熟。”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挨了一记来自姐姐的暴栗。尹夏梦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和江简哥道歉。”
“我不。”
“快道歉。”尹夏梦用眼神示意他看隔壁桌。江与微已经换好服务生制服出来了,“你想让她看见你这副嘴脸?”
尹夏越顿时来精神了,双手把自己拧起的眉头揉开,清了清嗓子,“对不起啊江简哥。”
江简颔首,余光不自觉追逐着那个正在给邻桌布菜的身影。
…………
砰。
车门关上。
狭小的私密空间里,尹夏越终于忍不住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他梗着脖子,“为什么要我给他道歉?”
这一次,尹夏梦没急着回答。她打开车内的灯光,对着遮阳板的小镜子条斯理地补完口红,抿了抿唇,才转头看向弟弟。
“尹夏越,你今年二十岁,不是十二岁。”她盖上口红盖子,“东海市三分之一的基建项目,都和卫缺的天枢集团有关联,而江简是卫缺心腹中的心腹。当年江家私生子夺产,咱妈选择袖手旁观,已经把江简彻底得罪了。现在想修复关系本来就不容易,怎么能让你再捣乱?”
“可是他对你态度好差,我差点都想揍他了。”
听到弟弟的怒火不全因为那个江小姐,尹夏梦心头略微一暖。
“当年的事是咱们理亏……所幸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利益一致,单纯的生意关系总能慢慢修复的。”
“好吧。”尹夏越还是有点气。
“不过那个江小姐——”
“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又从姐姐嘴里听到她的名字,尹夏越已经有点应激了。
“冷静点。”尹夏梦把香烟抵在嘴唇中间,点火,“苏雪迟身后的狂蜂浪蝶岂止你一个。最出名的那个,是江简的老板。”
“……卫缺?”
“江简既然认识她,卫缺就一定也知道她。”尹夏梦看着弟弟没想明白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这个弟弟从小被千娇万宠着长大,如何能知道为人下属的法则?
她吐了一口烟,仔细和他讲解:“打个比方,假如有一个人,不光是你的下属,还是在你危难时相识,一路风雨扶持走来的朋友。这个人了解你的一切。也知道你对苏雪迟有很深的感情。但当他遇见一个长得和苏雪迟很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人,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你会怎么看他?还会觉得他跟你毫无嫌隙吗?”
“所以,卫缺已经认识了江小姐。”尹夏越若有所思。
“不但认识,甚至还很有好感。”尹夏梦笃定地说,“她这张脸出现在卫缺面前,要么被厌弃,要么……被溺爱。看江简的态度,不像是被厌弃的样子。”
尹夏越垂下睫毛。
“哪怕是为了咱家的生意着想,不要和卫缺抢女人,好吗?”尹夏梦看着难得沉默的弟弟,也有些心疼。
“……我只不过想认识一下她而已。”
车载导航的蓝光映在尹夏越脸上,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惨白。
…………
九点半,元古只剩下零星几桌客人。
江简早已用餐完毕,但他又加了一杯番茄high ball,打开笔记本,一副在处理工作的样子。
“三号包厢要了一瓶大吟酿,你送去吧。”当班经理招呼江与微过去,“那桌客人大方,你勤快一点,多挣一点小费。”
江与微眼睛一亮:“谢谢经理!”,她暗自屏气,端起沉重的漆器托盘就往包厢走。
中间路过江简的桌子,看到他被屏幕光映照着的帅脸,不禁感慨资本家果然连员工骨头缝里的油都要榨出来,一个司机居然还要干电脑上的活。她本来还盘算着一会儿收工后厚着脸皮再和他请教学分的事,但人家已经这么忙了,她还去问他问题会不会太讨嫌了?
这么一走神,就出事了。
她没注意抬脚,被木地板的接缝绊住,身体猛地前倾。托盘上的清酒瞬间失去平衡,倒向托盘边缘,随后——
哗啦。
一声脆响,玻璃酒瓶狠狠摔在了地板上。
江与微眼看着自己就要摔向酒瓶碎片,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核心发力,硬生生在空中转向,让自己摔到了另一边的沙发座上。
太好了,没有受伤。
但她的心情并没有轻松起来,因为那瓶酒的标价是五位数,相当于她五个多月的兼职工资。
她低着头,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映入眼帘。抬头发现江简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需要帮忙吗?”他问。
“啊,什么?”她有点懵。
“这瓶酒记在我账上吧。你们再给那桌重新开一瓶。”江简转头和当班经理交代。
“好的,好的。”经理也吓了一跳,他原本是好心想让江与微多挣一些,没想到差点害了她。还好,她碰到了出手大方的贵人。
“这这这这不好吧。”江与微眨巴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了。霸总的司机工资应该不会太高,她不能让他这么破费——她还想问他学分的事情呢,欠的人情都用在钱上了怎么行!
听到她的话,当班经理先急了,拼命给她使眼色让她接受。江与微接收到讯号,想起了自己今天刚查过的银行卡余额……
最终,她咬住了嘴唇:“谢谢你。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江简很想说不用,一万多块的酒而已。但看到她狡黠的眼神,又改了主意。
“可以。”他同意了。
“但是得等我拿到奖学金以后。而奖学金呢,得等我先选上课。”江与微终于逮住了机会,顺理成章地把关于学分的事告诉了江简。
“也就是说,你选不了课,我就拿不到钱。”江简看穿了她的小伎俩,觉得心痒痒的,像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唔,可以这么说。”
“所以我非帮你不可?”江简声音低沉。
江与微想说其实也没指望他能帮她做什么,给她一些解题思路就已经很好了,不过听他的口气,他好像真的能帮上忙似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司机口气这么大,但他确实是她能接触到的最善意、又拥有最丰富的潜在社会资源的人了。她双手合十:“可以吗?”
摔碎的清酒已经被快速地清理干净,江简却觉得空气中仍旧弥漫着让人熏然欲醉的气息。
女孩清艳的脸被室内的暖气烤得红扑扑的,任何人面对这样一张脸,都很难拒绝她的请求。
…………
江与微在接下来的工作里格外谨慎,等她终于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帮着做完清洁,换回自己的衣服时,已经十一点半了。
初春的深夜寒意刺骨。地铁停运了,不行就打车吧。她点开打车软件,上面显示附近排队人数107……
裹紧了羽绒服,看着屏幕上那个“107”,江与微心里拔凉拔凉的。难道要骑共享单车回学校吗?15公里夜路,她会被风吹成冰棍吧……
熟悉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路边。车窗降下,露出江简没什么表情的脸。
“上车。”
“江师傅?您还没走?”江与微有些讶异。
“在附近处理了一点事。”去停车场漫无目的地兜了一个多小时的江简不愿意多说,“这个点没地铁了。上来吧,顺路送你。”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江与微坐在温暖的车里,不禁都有些唾弃一心想着和他攀关系的自己。
“教务处明天会有人上班。”没想到,江简又给了她一个更大的惊喜:“等他们处理好你的学分,你就可以选课了。”
“啊?”江与微知道自己惊呆的样子很可笑,但这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期,“这样就解决了?”
“嗯,流程问题而已。”江简轻描淡写。
巨大的惊喜砸得江与微头晕目眩。她几乎想扑过去拥抱他——全世界最牛X的司机!贵人!再生父母!
她也很棒棒!慧眼识珠!一开始就找准了最能办事的人!
江简看了一眼副驾,她呆住的样子有些好笑。
她的问题确实不难解决,托卫缺的福,“智慧东海”的合作项目延期,东海大学教务处现在几乎是望眼欲穿地在等他的电话。在停车场等她,闲着也是闲着,他就打了几个电话。
这才知道,她的学分转不了,确实是被人使了绊子,而且,正和卫缺有关。
因为合作项目的关系,天枢近半年以来都和东海大学教务处联系紧密。她电子档案上的照片过了人的眼,就被有心人捅到了王总那里。王总想把她送给卫缺,卖卫缺一个天大的人情。
原本王总手下的人想的是直接联系她,告诉她利害关系,把她彻底变成他们那一头的人,再找个场合介绍给卫缺。没想到中间被另一个部门的丁志远横插一脚,抢先找到了江与微,人没培训好就送了过去,直接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整个大翻车。
现在那群人互相攀咬的场面,相当精彩。
江简不想和她说这些负面的东西,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累了就睡一下,到了我叫你。”
江与微想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但车内温度太舒适,她也确实累了,居然真的就这样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