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别的归处可去,弗里娜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蜘蛛尾巷。
一封信塞在蜘蛛尾巷老旧的信箱里,泛黄的一角从生锈的投递口微微露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者说,在等待着某个人。
是亨利来过。只有他还记得这幢房子里住着弗里娜,也只有他知道,她会回到这里。他本可以在门口等候,但最终只是默默将信投入信箱。葬礼那日的尴尬还清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沉甸甸的,叫人喘不过气。
看来那天的不快被亨利短暂地压下,可怜他只有姑母和弗里娜两个亲人,玛丽姑母已经离去,不敢再承受失去弗里娜这个妹妹的代价。
然而今晚的弗里娜却并没有心思去阅读那封信。她脚步未停,甚至刻意加快了速度。那日葬礼上亨利苍白的脸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又浮现在眼前,让她胸口发闷。
可走过信箱时,被男巫施加过魔法的书信却强行飘进她的大衣口袋里。弗里娜下意识地挥手想挡开,但信件灵巧地避开了她的阻拦,精准地滑入她大衣的右侧口袋。她甚至能听到羊皮纸擦过布料时轻微的沙沙声。
弗里娜周身裹挟着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显然刚从某个酒吧归来。她踉跄地走到门前,手指颤抖着摸索出钥匙,对准锁孔插了好几次才成功。拧动,门却纹丝不动。
锁坏了。或者说,锁终于坏了。
这房子里许多东西都已年久失修,是她固执地用魔法一次次维系着它们原有的状态,强行延续着包括这把锁在内的一切物品的寿命,仿佛只要它们还在原位,一切就都没有变。
如果一切都没变,或许那个人的鬼魂也会更愿意在夜深人静时回到这里来..?
战后多年,弗里娜已经熟练掌握了家务魔法,曾经对小小的她很难的咒语,现在的她只需轻轻一挥就可以把一切收拾的井井有条。
她一直期盼着能够与鬼魂见面,哪怕是一小时,一分钟,一秒。让她再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的脸,哪怕是挖苦,是讥讽。弗里娜曾在深思熟虑后动笔写下她想说给男巫的话,却又在写完后烧毁在蜘蛛尾箱的壁炉里。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可又有太多太多的话说不出口。
可惜他似乎没有遗憾。就算有执念,也可能只是想回到学校钻研他的魔药学、提点霍格沃茨的学生,不想再回到这个捆绑他前半生的、阴沉的屋子中来。
她含糊地咒骂了一句,抽出魔杖,不耐烦地念了句开锁咒。门弹开了。她踢掉鞋子,关上门,任由它们东倒西歪地散落在门口。
屋内一片死寂的黑暗。她摸索着走向酒柜,似乎急于延续那麻醉的状态。
她打开一瓶自己存放在这里的红酒,却反常地取了两只杯子。
她将一只杯子放在对面,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朝着空无一人的餐桌方向晃了晃,目光迷离地落在桌上那张唯一的相框上。
相框里,那个总是穿着黑袍、面色阴沉的男巫正凝固在一幅不耐的神情中。
“来一杯?”她对着相片,声音含混地邀请。
相片里的黑发男巫皱紧了眉头,嘴唇抿成一条更薄的线,别过脸去,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
他生前就厌恶酒精,不允许她沾染,尤其见不得她喝得醉醺醺的模样。
起初,她以为这只是他秉承普林斯家族那套严苛巫师家训的又一体现。直到后来她才隐约知晓,那深切的厌恶或许源于他那个酗酒家暴的麻瓜父亲,这使他憎恶一切被酒精操控的丑态。
如果他回来,看到这样的自己,会怎么样呢?弗里娜猜,以他的惯例,肯定会站在一旁,冷言冷语的讥讽她。
她会跟他说,她已经成年了,他现在没有资格管她了。
然后他会别过脸去,把脸埋在报纸里不愿与她讲话。然后她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别骗自己了。”弗里娜脑中的声音说。
你知道他回不来的。
使用黑魔法的巫师生前使用威力远超普通咒语的黑魔法恣意妄为,却一切的馈赠都暗中被神明标注了价格。
神明赐予巫师魔力,赐予他们不同的天赋,使他们区别于麻瓜,将希望寄予这些有着不同信念的人,使他们能够更好地拥抱这个世界。
但当看到黑巫师使用神明赐予的力量肆无忌惮地夺走其他人的性命,在活着的时候作威作福,践踏他人时,神明勃然大怒,要让那些巫师的灵魂破碎,受到折磨,无法在死后得以安息。
不可饶恕,是啊,不可饶恕。
所以,作为不可饶恕咒的使用者之一,斯内普·西弗勒斯:
他没有完整的灵魂变成鬼魂了。
“酒明明是好东西啊…”弗里娜想,仰头灌下一大口。
如果没有酒精,战后的那段时间她根本不知该如何捱过去。弗里娜第一次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她大概整整酗酒了两个月,像一具腐烂的躯壳浸泡在各种酒液里,试图溺死所有清醒的痛苦。
玛丽姑妈和亨利疯了一样满世界找她,最后是在伦敦某条阴暗小巷尽头的麻瓜酒吧里,将几乎不省人事的她拖了出来。
在玛丽姑妈多年来的耐心要求与温和监督下,弗里娜早已成功戒了酒,并将这份清醒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她几乎相信自己已经摆脱了那份依赖。
然而这次去见哈利波特,当再次看到那双翠绿的眼睛时,所有的回忆像海浪一样翻滚着冲刷她的脑海时,她发现自己还是渴求能够在酒精里忘却一切,逃避所有的痛苦。
她已经戒酒多少年了?
说到底,一年,两年,三年……
她掐指算着。她失去他的时间,马上就要追赶上她曾拥有他的时间了。
这个念头像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了她的心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似乎想逃避这令人痛苦的现实,弗里娜用魔杖唤来亨利写给她的信。
信上字字恳切,亨利字迹在眼前展现,他知道弗里娜已经失去了两个最爱的人,希望弗里娜不要一蹶不振,她应该振作起来,走向未来。
亨利的担忧是多余的,弗里娜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她才不会寻死,多年前就有人认定都觉得弗里娜会跟着死去,可她还不是熬了这么多年?
她没有哭,也没有回信。只是将信纸折回原状,放在茶几上,仿佛那不过是一张普通的通知。然后她回到那张旧沙发,把自己裹进毛毯里,闭上眼睛,又一次在疲惫与孤独中沉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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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娜在睡梦中被寒冷叫醒,酒意带来的虚浮暖意彻底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强过一阵的寒意和头晕目眩。她摸了摸额头,一片滚烫。
她发烧了。
她体质一向孱弱,这源于小时候没能得到足够的营养,一点风雨就能轻易将她击倒。这几日连绵不断的降雨以及情感波动反映到她的身体上。
斯内普在蜘蛛尾巷留下了几瓶能够改善体质的魔药。她却舍不得喝,那些瓶瓶罐罐被小心翼翼的封存在密闭柜子里。
她起身找药,在斯内普留下的、标签清晰的治疗魔药与麻瓜的退烧药片之间,她挣扎了很久。
手指几次掠过那冰凉的魔药瓶,最终却还是拧开了廉价的塑料药瓶,倒出两片药,和着冷水吞了下去。
她久违地回到了那间曾属于她的客房躺下,药效很快发作,带来沉重的困意。
梦翻涌着席卷而上,叫嚷着要将她最后的一丝清醒也吞噬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