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烬暖余温
死寂。
葬星谷重归那万古不变的、吞噬一切的沉寂。暗紫色瘴气缓缓流淌，如同遗忘的河流，掩去了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切痕迹。
宁晞躺在冰冷粗糙的晶体碎屑中，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雪，唇瓣被鲜血染就一抹刺目的红，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下一瞬便会彻底断绝。
她像一具被遗弃的残破人偶，散落在这片神魔陨落、星辰破碎的荒芜之地。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
一丝极其微弱的、恒定的温热，自她心口处缓缓弥漫开来。
那温热并非来自她自身枯竭的躯体，而是源于怀中那枚已然黯淡无光、却依旧紧贴着她肌肤的——“烬余”碎片。
这温热如此微弱，如此固执，如同寒夜尽头一粒不肯熄灭的星火，穿透了沉重的昏迷与濒死的冰冷，一点点唤醒了沉沦的意识。
宁晞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剧痛。
意识回归的瞬间，便是无处不在、撕心裂肺的剧痛。经脉如同被彻底碾碎后又勉强拼接，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钝痛，背后的蛇形烙印更是传来火烧火燎的灼痛。
但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艰难地穿透痛苦的迷雾，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头顶那片永恒阴郁的、弥漫着暗紫色瘴气的天空。
发生了……什么？
记忆如同破碎的琉璃，纷纷扬扬地砸落——万骸巨像恐怖的阴影、绝望的嘶喊、燃烧“烬余”的决绝、还有……最后那面突兀出现的、扭曲的“镜子”，以及镜子后方，那双穿透无尽空间、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担忧的……眼睛。
谢砚！
是他！
是他在“镜湖”之中，不知以何种方式，付出了何等代价，硬生生为她挡下了那必死的一击！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悸动猛地攫住了心脏，压过了身体的剧痛，让她几乎要再次窒息。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仿佛灌了铅的手臂，颤抖着摸索向心口。
指尖触碰到那枚依旧散发着微弱温热的“烬余”碎片。
这温热……是他残存的联系吗？是他确认她还在的执念吗？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眼角滑落，混着血污，渗入身下的晶体尘埃之中。
不能死。
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他还在“镜湖”之中苦苦挣扎，为她争取了这一线生机，她怎能辜负？
求生的意志如同被这温热的泪水浇灌，疯狂地滋长起来，压倒了所有的痛苦与虚弱。
她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活下去！
宁晞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每一次移动都如同酷刑，带来骨骼错位般的剧痛和阵阵眩晕。
试了几次，才终于勉强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靠在背后冰冷坚硬的晶体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她低头查看自身状况，比想象的更糟。仙力彻底枯竭，经脉多处断裂，内腑受创极重，若不是那面具人的丹药之前打下了些基础，加之“烬余”碎片最后时刻似乎也本能地护了她一下，恐怕早已殒命。
她从破碎的衣衫内里，艰难地摸出那个面具人给的小瓷瓶。倒出最后两粒丹丸，看也未看便吞服下去。
药力化开，如同甘霖渗入干裂的土地，勉强稳住了一丝即将彻底崩溃的生机，带来了些许微弱的力气。
不够。远远不够。
她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安全、能让她长时间静养恢复的地方。葬星谷显然不是。
必须尽快离开。
她挣扎着，依靠岩壁，一点点站立起来。双腿颤抖得厉害，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峡谷外围踉跄行去。
一路上，她警惕到了极点，神识虽无法远放，却时刻感知着四周。幸运的是，那些可怕的骸骨魔物并未再次出现，仿佛真的将她遗忘，或是被之前“镜湖”力量的介入所震慑。
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路途变得无比漫长。每走几步便不得不停下喘息，依靠着冰冷的残骸或岩壁休息。视线因虚弱和剧痛而不断模糊，全凭一股意志强撑着才没有再次倒下。
怀中的“烬余”碎片始终散发着那点微弱的温热，像一盏看不见的灯，在无边死寂的黑暗中，指引着她，温暖着她，提醒着她——并非独自一人。
她想起“斩渊人”皮纸上提及的“答案”与“因果”。
那面石碑，那场浩劫……答案她已经看到了一角，那是以万族覆灭为代价书写的、对抗“净世之瞳”的失败史诗。那因果呢？她的因果又是什么？是成为下一个飞蛾扑火者？还是……找到一线渺茫的胜机？
还有那青铜指环……“斩渊人”的故人……他们与那场战争，与琉璃宫阙，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思绪纷乱，却让她暂时忘却了身体的痛苦。
不知走了多久，当天色（透过瘴气感受到的明暗变化）再次黯淡下来时，她终于踉跄着走出了葬星谷的范围。
回头望去，那吞噬一切的暗紫色瘴霭如同巨大的墓穴，埋葬着无数秘密与尸骸。
而她，活着走了出来。
前方依旧是荒芜死寂的大地，但至少离开了那最核心的绝地。
她需要找到一个能藏身的地方。一个山洞，一处地缝，任何能遮挡风雨、躲避窥探的角落。
最终，在一处背风的、相对干燥的岩壁下，她找到了一个狭窄的岩石缝隙。仅能容身，却已是难得的庇护所。
她几乎是爬着钻了进去，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昏睡之中。
这一次，不再是力竭濒死的昏迷，而是身体自我保护式的深度沉睡。
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片破碎的星骸之间，看到了那座崩毁的琉璃宫阙，看到了那盏即将熄灭的青色巨盏，看到了无数前赴后继的身影……
还有一双眼睛，隔着无尽虚空，始终担忧地、固执地“望”着她。
怀中的“烬余”，依旧温热。
---
（第五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