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开封城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城里的夜市却还是热闹得很。

    吃过羊肉馒头，外加碗百味馄饨，尝过桂花糕，再喝过香饮子……这一晚，也不记得吃了多少东西，两人吃得肚滚溜圆，跑到江氏茶坊屋顶上听戏。

    本来，他们也想在茶坊喝茶听书的，奈何这江氏茶坊生意太好，里里外外都没有位子。没关系，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坐哪不是坐？

    对面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少东家听着有些耳熟，认真一听，发现竟是《千里送京娘》。这出戏，她和赵大哥，还有蒲先生一起在勾栏瓦肆的戏院看过。

    她还记得，明明戏是好戏，所有人都看得开心，偏偏赵大哥少见的一脸严肃。蒲先生话里话外，明示暗示，这是当年赵大哥年轻时候的故事。但赵大哥却一直不肯承认。

    今天正好赵大哥的亲弟弟在，少东家于是问赵二：“赵大哥当年真的千里送过京娘吗？”

    赵二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哥哥武艺高强，侠肝义胆，年少时，他就立志拯救天下。”

    少东家点头赞同道：“侠者，当以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赵二接着道：“可是很快，哥哥就发现，侠客的力量很有限。再厉害的大侠，救得了一个人，一群人，却救不了一城的人，更救不了天下人。所以哥哥果断从军，多年来南征北战，履立战功，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他认为，要结束乱世，拯救万民于水火，唯一的办法就是迅速南北一统，创立一个太平盛世，才能真正让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

    赵二说的，既是哥哥的理想，也是他赵二的愿望。

    但再内心深处，赵二更加希望，这个太平盛世可以能由他亲手开创。

    可哥哥太过优秀了，如同太阳一样耀眼夺目。他要尽一切努力，取得和哥哥一般大的成就，与哥哥千秋同辉！

    他也清楚，这个理想的实现，过程将会异常艰难。但为了将来那个的美好天下，他愿意奉献所有！

    这是他的使命！

    他无怨无悔！

    赵宋的建立只是个开始，还有太多大大小小的事等着他去做。

    比如这出千里送京娘，其实就出自他与丞相的手笔。哥哥当年的壮举本就是一段佳话，虽然佳人已逝，哥哥心中有愧，但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哥哥的英雄故事，对赵宋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赵二自然不会和少东家说这些。他的少侠，不需要知道太多，专心做她的大侠便是。少侠最好永远像现在这样天真纯朴，才好听从他差遣。

    少东家听了刚才赵二说的话，一下子就明白，之前赵二强征唐钱，急着造船南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天下人”。可是，他的做法，没有让百姓获益，反倒却让百姓更加水深火热。

    在熔炉之上，他说，“欲行大仁，则舍小义”。

    对他来说，为了那个盛世天下，眼下百姓的苦难是可以舍弃的小义。少东家不认可赵二的这个观点，所以，她将金叶子送给赵二，还想带他走进开封城里的市井街坊，让他亲耳听听老百姓的声音。但赵二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有兴趣。

    这时，少东家听到赵二道：“今天抓的那三个盗匪，明日就在开封府开堂问审。少侠可否抽空去趟开封府，做个人证？”

    “这个自然。”少东家想也不想便应允。在黄河边救下那对兄弟后，赵二就让附近的暗卫将三个劫匪带回开封府。想起当时赵二的眼神，少东家很是担心，他真的不再受心魔影响了吗？

    赵二也发现了少东家投递过来的不安眼神，笑道：“放心吧，我现在是开封府尹，自应带头法纪纲常，怎可滥用私刑，取了贼人性命？”

    少东家道：“可你那时候……”

    赵二道：“有杀气，是不是？”

    少东家点了点头。

    赵二平静道：“那盗匪说的话，是让我想起以前一些事。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也确实深恶痛绝。但让我亲自出手杀这种人，真是脏了我的手。”

    少东家疑惑道：“既然你是这想法，为什么当时还……”

    赵二道：“当时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杀了他，杀了他……”

    “心魔？！”少东家惊道，“心魔不是已经破解了么？还是玄元教卷土重来了？”

    “可能是我还没能过自己那一关吧。”赵二道。

    见少东家面露困惑，赵二道：“在遇见心魔之前，我曾无数次想象过，再遇上那些人，我会怎么做。起初，我是想杀了那些败类人渣，这些人活在世上，只会让世道更乱。”

    “那现在呢？”

    “现在还是想杀，但要换一个杀法，那就是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君子为国，正其纲纪，治其法度。”

    “不愧是府尹大人。”少东家有种赞道。

    赵二笑了，道：“这里没有府尹大人，只有阿原。我有些渴了，前面有家卖香饮子的小店，走吧，咱去那喝饮子去。”

    在往小店的路上，少东家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开封城里有一棵很高很高的不死树，不死树有一片金色的叶子……”

    那个叫盲眼小姑娘又在河边讲金叶大侠的故事了。小姑娘的周围围着一群听故事的孩子，她的父亲则在旁边的树下笑着看着她。

    赵二今天是第二次听金叶大侠的故事，还是从孩子口中听到的另一个角度的故事，他摸着少东家送的那片草编叶，心情很是复杂。

    “她从树下走过，实现了开封城所有所有的愿望！”小姑娘自豪地讲完了故事。

    很快就有小孩问她：“真的有金叶大侠吗？”

    “当然有！她帮我找来了金叶子！”小姑娘高高举起手上的黄金草编叶。

    这时，她的父亲走了过来，“阿然，故事讲完了，该回家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小姑娘却没有离开，她向着少东家的方向道：“你来了！”

    小姑娘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是异常灵敏。她的父亲这才发现少东家，他微笑着道：“有段时间没见着您了。上回您说，要离开开封，还以为您早就不在开封呢。”

    少东家看了眼赵二，回郑然父亲道：“有些事耽搁了。”

    这时，小姑娘问道：“你找到你的家人了？”

    少东家奇道：“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小姑娘道：“你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我以为……”

    少东家和赵二互视了一眼，双双都有些难为情。

    “阿然。”小姑娘父亲开口道，“很晚了，咱们该回家了。”

    “好吧。””小姑娘拉着父亲的手和少东家道别，刚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对了，我送你的荷花酥好吃吗？”

    少东家笑着回道：“好吃，好吃极了。”

    小姑娘开心道：“那当然了，世界上最好吃的，就是荷花酥了。哪可是我选出来的最漂亮、最完美的荷花酥了。”

    别了那对父女，走在回开封府的路上，赵二问少东家：“你要离开开封？”

    “嗯，是有这打算。”

    “打算去哪？”

    “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