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相逢

    艳阳无风,日头灼烈。

    宫道上青石映着刺目的光,看似平静,又彷佛有暗风微起。

    她对他没有了当初的怨怼,也不会释怀到能温言谈笑的地步。

    鱼徽玉当对面来了个再寻常不过的路人,讨厌的人。毕竟是前夫,不是平静和离的前夫,不是婚后对她关照入微的前夫。没有必要客气对待。

    周游和付挽月闻声而来。

    除了初到京城的林敬云,在场众人对鱼徽玉与沈朝珏的关系并不陌生。

    “沈大人!”

    第一个打破沉寂的,是林敬云,语调里难掩欢喜。

    天下文士,谁人不知沈朝珏。

    这还是林敬云第一次真真正正见到沈朝珏,如终见话本里的神仙般,敬仰不已。

    林敬云既已知鱼徽玉的身份,自然听闻了她与沈朝珏的旧事。二人的婚事在京中颇多非议,不论是成婚前,还是和离后,在种种风声流言中,多是鱼徽玉占下风。林敬云见过左相,亦与鱼徽玉相交,他只觉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鱼徽玉性情随和,不像是难以相处的人,左相又是端方持重的人,二人之间,怎会如传闻所言那般不堪。

    林敬云猜测或许他们二人性情迥异,和离应是此因,既往事已然过去,何必再续不快。

    今日鱼徽玉与他说的多结文人能士,他何尝不知,只是碍于与那些富贵子弟无话可谈,若真要说想要结识的人,林敬云心中也是有的,当数文人心中的远山沈朝珏。

    思及鱼徽玉的好言,林敬云鼓起勇气上前,“有曾听说沈大人近来有意招揽文士修葺藏书阁旧稿,不知可还缺人?”

    视线在鱼徽玉身上短暂的停留一瞬后,沈朝珏旋即收回,看向留下鱼徽玉上前的林敬云,“缺,你若有意,改日写信至芸台。”

    “好,多谢大人!”林敬云喜形于色。

    鱼徽玉静立一旁,看着他们,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这么多年,他看起来没有太大变化。

    一样的冷脸。

    感受到她的注视,沈朝珏再度看向鱼徽玉,不同往昔,她眼中再无从前半分柔色。

    “你回来了。”沈朝珏没有指名道姓,话却是对鱼徽玉说的。

    “左相。”鱼徽玉话里听不出情绪,她实在不想与沈朝珏交集太多。在她看来没有必要,在沈朝珏看来大抵亦然。

    左相二字脱口,疏离冷漠。

    鱼徽玉愿意与他说话,已经是在沈朝珏的意料之外。

    他续道,“太师识得一位沧州名医,已写信邀其来看你父亲的旧疾,这两日就会来上京。”

    沈朝珏淡然,像在说寻常不过的小事。

    他从前也是这般语态,一时恍惚,彷佛还在和离前,二人一同在商榷平凡不过的小事。

    “张太师有心,择日我会登门道谢。”鱼徽玉顿了顿,“不过这是我的家事,不劳左相挂怀。”

    她的父亲从未正眼看过他,曾不止一两次出言讥讽过这个女婿。两个不会低头的男人更不会出现利益上的交集。在鱼徽玉的了解中,沈朝珏不是会主动讨好别人的人,他说这些来得有些突然。

    “还有公事,我要走了。”沈朝珏声如寒玉,轻得几乎消散在风中,甚至辨不清是对谁说的。

    等不到鱼徽玉的回应,沈朝珏从他们身旁走过,鱼徽玉也未驻足。沈朝珏往后走,她要走的路在前面。同一条道上遇到的人,要走的方向不一样,会短暂相见,终归去向各自的路。

    对上付挽月的方向,鱼徽玉微微行礼,“九公主安好。”

    付挽月未应她,态度如昔,她皱眉扫了鱼徽玉一眼,随即快步跟上沈朝珏的方向。

    鱼徽玉直起身,没有多言,转过身目送九公主离开的身影。

    一旁的周游打量着她,被鱼徽玉发觉看回去后,周游面上笑着道,“侯府小姐回来了,这次回来还要回江东去吗?”

    周游神态轻松,关切得像是老友间的问候,恰到好处的热切。

    以前鱼徽玉和沈朝珏还没和离时,周游面上唤她“弟妹”,背后却与沈朝珏说过她的种种不是,这些鱼徽玉都知道。鱼徽玉没有那么脆弱,她还私下随口问过沈朝珏“周游说我什么”,沈朝珏不会安慰她,没有否认,没有转述,只是轻描淡写,“你管别人说什么”。

    沈朝珏不会在意周游说什么,鱼徽玉也不会在意。沈朝珏听过关于鱼徽玉的坏话,鱼徽玉听过关于沈朝珏的恶语。两个人都听过对方最不堪的言论,不会当真,很少受伤。二人心照不宣,从不再对方面前复述,像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配不上嫌弃对方。

    鱼徽玉看向周游,忽而莞尔,笑意未达眼底,似有深意。

    周游挑了一下眉,不解鱼徽玉的意思。不过今日周游发觉鱼徽玉的容貌确实是上乘,以往只注重其性子,周游不曾过多在意过她的外在。细细一看,鱼徽玉清丽明媚,沈朝珏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着好福气。

    林敬云要回去写修书的自荐信。

    与林敬云一番道别后,鱼徽玉去寻姚诗兰。

    鱼徽玉找到姚诗兰的时候,她正与一男子说着什么。

    男子殷勤备至,姚诗兰看起来并不开心,面露不虞。

    姚诗兰与鱼徽玉同岁,已至十九的年华。大康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婚配,多在十七八的年岁出阁。

    今年年节后,姚诗兰过了十九生辰,家中催婚事催得愈发急迫。姚诗兰虽性子直来直往,但在家中无甚话语权,拿捏不了什么。尤其她上头有个性子更为凶悍的长姐,长姐大她十二岁,母亲去得早,长姐如母,事事管束着她。

    自去年起,家里长辈都开始商讨她的婚事,姚家门第尚可,姚诗兰容貌姣好,在上京不乏求娶者。

    看到鱼徽玉来了,姚诗兰如见救命稻草,借由与男子说了两句,匆匆离开,转而向鱼徽玉快步走来。

    “他就是你阿姐说的那位?”

    鱼徽玉看向男子方向,对方亦注意到她了,对她含笑致意,鱼徽玉回了一笑。

    “徽玉!你莫要再看他了!”

    姚诗兰恼羞不满,拽着鱼徽玉的手臂往男子看不见的地方去。

    鱼徽玉从未见过姚诗兰这样手足无措的模样,面上笑意止不住。

    “你还笑!”

    “他是谁?”

    来时鱼徽玉只听姚诗兰提了一嘴家中催婚的事。姚诗兰说及此事诸多抱怨,说两句便不愿再言了。

    “说是太尉家的公子,太傻了,是个肚子里没点墨的。我长姐全是看上他们家的权势了!”姚诗兰气结不已,看起来对这桩婚事很是抗拒。

    “你长姐不会害你。我方才见他对你颇为依顺,你性子刚烈,你长姐应是觉得这样的人不会让你吃亏。”鱼徽玉依理而言。

    鱼徽玉不擅长干涉别人的感情之事,只能在道理上思考。

    她连自己的婚事都顾不好,很难给出这方面的建议。

    姚诗兰的长姐对姚诗兰颇为上心,这么多年鱼徽玉都有目共睹。再如何,她的长姐必是深思熟虑替她打探好了对方家底,不会让她嫁去受苦。

    “你怎么和我长姐说的一样?她说我去了,日后便是当家主母。我在想当家有什么好的,你和沈朝珏成婚的时候,不也是你操持家务,累死累活的,我看着就替你累。你再瞧瞧我那姐夫,只顾自己在外头如何风光亮丽的,家里不全凭我阿姐打理?到头来功劳尽归他得了,还到处说我阿姐是跟着他享福,若没有我阿姐顾内,哪里有他的今日。要我当家我也不当。”姚诗兰说到此处,愈发郁闷,想起长姐在夫家操劳,又想起鱼徽玉在沈家忙碌。

    鱼徽玉默然,想到了家里,不是之前她和沈朝珏的家,是她自己的家,平远侯府。

    鱼徽玉的母亲去得早,府上没有母亲管家,这些年父亲也没有再娶。父兄都是男子,各有正事要做,管不了她太多,一些女儿家的事都是家里的嬷嬷在教导。有时候她羡慕姚诗兰有长姐关怀,而她连出嫁的事宜都没有家中女子可商议,还是问了一些妇人才知道的一些仪式。

    姚诗兰还在埋怨长姐给她选的夫婿,鱼徽玉听着觉得有道理,有人管未必都是好事。鱼徽玉到目前为止都是自由的,父兄从没管束过她,之前沈朝珏也不会。被管是很矛盾的事,有好也有坏。有时候被管能感觉到被人在意,她管过父兄,管过沈朝珏。

    婚前父兄没有功夫管她。婚后沈朝珏不管她,每次她问他意见,他说的最多的是“随你”,好像她与他说了也是白说,大多时候她都是自己在做决定。

    “唉。”

    说起家里的管教,身边的人唉声叹气。

    这种管束里,大多时候两个人都受不到好。爱管的人操心担忧,被管的人觉得厌烦多余。

    “你说她管这么多做什么?真以为我会感激她?”

    姚诗兰在气头上,鱼徽玉在等她气消。又忍不住去想姚诗兰的长姐真的是想要感激吗?仅是希望她过得好吧。

    鱼徽玉才发觉自己是站在了姚诗兰姐姐的身处思虑。

    姚诗兰闷闷不乐,她长叹一声,片刻后,忽问鱼徽玉,“对了徽玉,你兄长来了吗?”

    “哪个兄长?”

    鱼徽玉上面有两个兄长。

    “......”姚诗兰幽怨地看着她,像是在看明知故问的人。

    “......”鱼徽玉后知后觉点点头。“今日我看到长兄出府了。”

    先帝和平远侯关系甚好,九公主生辰,侯府得有人来负责礼数。当然,来照顾人情的人不是鱼徽玉,而是侯府更有身份更体面的人。

    平远侯的嫡长子鱼倾衍,在年轻一辈的世家公子里备受老臣们看好,更是自幼被当作下一任鱼氏家主培养。

    姚诗兰垂首,没有再说什么。

    鱼徽玉和长兄关系不睦,姚诗兰鲜少会在她面前提起鱼倾衍,他们兄妹相看生厌,鱼徽玉帮不到她什么。

    宴会过半。

    鱼徽玉想离开了,姚诗兰也要走,去到供贵人停靠马车的地方,通过车前悬挂的玉环,鱼徽玉一眼认出了侯府的车驾。

    车前的侍从眼尖地看到鱼徽玉,上前询问,“小姐,与公子一起回去吧?”

    车帘被风掀起一隙,霎起霎落,现出车内青年清俊的脸。

    仅仅一刹,鱼徽玉与他对视上,青年凤目冷峻,看不清神态。

    侍从劝说着一路回府时,车轿里仍是静默,没有拒绝的声音传出。

    “不必了,我与诗兰一同回去就好。”鱼徽玉对车轿内的人道,下意识觉得得不到他的回应。

    他们本就不是同路而来,若共乘一车,鱼徽玉很难想象和鱼倾衍单独相处该会有多尴尬,这是在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想想都是让人坐立难安的场景。

    只会徒增两人的麻烦。

    鱼徽玉又奇怪,鱼倾衍既已经在轿中,迟迟不走,难不成真是在等她?

    下一刻,听到鱼倾衍的声音从轿中传出。

    “随你。”

    鱼徽玉打消了方才的想法。

    驱车的小厮见小姐不愿同行,长公子也无挽留之意,不觉意外,府上都知道小姐与长公子不太亲近。长公子与所有人都不亲近。

    而在鱼徽玉的印象里,长兄一直不喜欢她,他和族里的长辈一样古板严苛,幼时就对她多有规矩上的约束。

    自从鱼徽玉一意孤行嫁给沈朝珏后,鱼倾衍更是几近在婚后三年与她没有过来往。

    鱼徽玉和离归家后,不同于二哥的嘘寒问暖,鱼倾衍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冷嘲热讽她行事幼稚,嫌弃她给侯府丢了颜面。鱼徽玉未辩一词,悉数承受。

    下嫁之举,实在糊涂。她与沈朝珏的婚事,不被任何人看好,似乎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支持与祝福。

    马车驶远,鱼徽玉早早不再关注,反观身侧的姚诗兰还在望着车影,眸中有遮挡不住的落寞。

    鱼徽玉看着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未发一言,只是轻拍她的肩膀。

    她彼时看着马车离开的神情很像曾经的她。

    父亲,兄长,丈夫,离去的背影,她都见过,很多时候,都是他们选择先走,半年前,她亲身体会了选择离开。

    原来是可以这般什么都不顾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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