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关系

    到了沈朝珏要离开国子监去大理寺任职的时候。

    走之前,他去见了鱼徽玉。

    这件事来得突然,鱼徽玉知道了最先没有要分别的忧伤,为他开心。

    升职是好事,鱼徽玉想的很简单,沈朝珏好她就好。

    得知沈朝珏要去大理寺任职时,正逢鱼徽玉下学,与女伴同行离堂。

    鱼徽玉远远看见沈朝珏,与身侧的女伴作别,直向沈朝珏小跑去。

    “大理寺的任职文书下来了,今日收拾完国子监余下的事宜,明日就不会来了。”沈朝珏道。

    “真的吗?太好了!”得知消息的鱼徽玉比自己考了月试榜首还要欢喜。

    “嗯。”

    欣喜之后,浅淡的愁思悄然而来。鱼徽玉在想,日后想见到沈朝珏是不是难了。

    大理寺不比国子监,不是寻常人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何况她未出阁,与男子这般往来被人看见终究不妥。

    “你对花粉可有不适?”沈朝珏无端问了一句。

    鱼徽玉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如实摇摇头。

    次日鱼徽玉便知道了,有小厮送了花过来,是品类少见的向阳花。

    小厮说还有信,随花而至的短笺上,字迹是她见过很多次的,信很短,没有华丽的辞藻,上面是沈朝珏答应她以后会让她过的更好。

    互相选择的两个人就像一根绳上的蚂蚱,结契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朝珏只写了寥寥几字,无故让鱼徽玉觉得可信。如果是别的男人说这话,鱼徽玉定是不信。她忍不住笑了,觉得有几分幸福,一切终于要好起来了。

    十多年前所未有的感觉,说不上来,有些感动。

    两个人没有甜言蜜语的私定了终身,没有考虑别的,没有家世,没有利益。她觉得他需要一个替他挡桃花的人,她正好觉得他长得不错,人也还行。

    反正都是要成婚的,在父亲看好的几个郎君中,鱼徽玉觉得沈朝珏比他们靠谱。

    沈朝珏去了大理寺任职,他比在国子监的时候更忙了,早出晚归,比所有人尽力。

    鱼徽玉一个月至多见过他五六次。

    有一次是她深夜溜出侯府,去寻才忙完的沈朝珏。

    天寒地冻,街上孤灯寥寥,长夜寂静。

    沈朝珏才出大理寺,他看到她一瞬诧异,继而快步向她走来。

    二人相见,各问各的。鱼徽玉问他辛不辛苦?沈朝珏问她冷不冷?

    出自真心的话不是客套寒暄。

    两个人一起去还支着摊子的面店吃了热汤面,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太久没有客人,他们正准备打烊,见有人来,连忙招呼。

    悬在树梢的油灯在轻晃,一面光映在一对年迈的男女面上,一面光映在一对年少男女的面上。

    面很烫,还在氤氲着白雾,鱼徽玉小口小口地吃。沈朝珏一口没动,先起身去买了鱼徽玉前几日说过想吃的糖炒栗子。

    鱼徽玉笑吟吟地看着他,“为什么想起来要去买炒栗子?”

    她想听他是为了她特地去的。

    “想起来昨日看到那边有就买的,你不想吃就扔了。”

    没有听到想听的话,鱼徽玉没有出现不好的情绪,她还是笑着让他剥开,沈朝珏照做,他剥了一个又一个,鱼徽玉吃的跟不上,就喂到沈朝珏唇边。沈朝珏吃了几个就开始躲,鱼徽玉拉着他的衣袖不让他逃。

    吃太多栗子,鱼徽玉余下大半碗面吃不下,沈朝珏端过剩下的面继续吃。

    离开面摊,沈朝珏送鱼徽玉回侯府。

    鱼徽玉说了很多遍太晚了,她自己回去就好,沈朝珏明日还要忙公务,鱼徽玉让要他早些回去歇息,可沈朝珏不管她说什么都执意要送她回去。

    可能是不喜欢这般拉扯,他懒得和她争辩,走的比她还快,甚至走的比她还前,等鱼徽玉不再推拒,沈朝珏才慢下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到了侯府后门,就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鱼徽玉想了一路,忍不住向他确认,“沈朝珏,你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吗?”

    “你觉得我是为了平远侯府?”沈朝珏看着鱼徽玉的脸。

    一路无声,隔着半臂距离,月华下,两道影子紧密相合。

    得了肯定的话,鱼徽玉一笑,眉眼弯弯的,两个人又一起有了不约而同的想法。成婚是沈朝珏先开的口,那晚他问鱼徽玉肯不肯,鱼徽玉应了。

    冬天的栗子冷的很快,失去了刚开始还温热时的软糯。

    不过在鱼徽玉看来,只要味道还是甜的,就可以将就吃下去。

    现在的地点还是在侯府。

    鱼徽玉的身份还是平远侯的女儿,沈朝珏已经从大理寺主簿擢升为当朝左相,四年光阴,两个人从决定成婚变作了和离之后。

    除了二人关系,什么都如愿变好。

    就在方才,鱼徽玉还说他是外人。

    “我是外人,林敬云就不是了。”沈朝珏淡淡,话里听不出波澜。

    鱼徽玉一头雾水,“你提林敬云做什么?现下说的是你,与旁人有什么关系?以你我如今的境况,你不应与侯府避嫌么?”

    “你我之前是什么关系?”

    今日光照熙和,侯府的庭院不久前新植了一棵桃树,没几日就开出花骨朵来,空气里都是桃花淡淡的味道,暗香浮动。

    沈朝珏身着玄色锦衣,金线暗纹若隐若现,玉冠束发,衬得身段清癯挺拔。

    以前的时候,他的衣裳大多是鱼徽玉去衣料铺子置办采买的,那时鱼徽玉能清楚记得他腰身的尺寸,如今已经模糊。又或许早就不一样了。

    第一次为沈朝珏量肩腰的尺寸,是要做喜服的时候。

    鱼徽玉先和他说好,沈朝珏起身,她执软尺环过他的腰际,动作有点像要拥抱,又虚又轻,是有些不真实的拥抱。

    沈朝珏看着清瘦,隔着衣物,鱼徽玉可以感受到他腰身紧实的触感。

    两个人都很认真,不约而同地低头专注着软尺上的刻度。等确定好,鱼徽玉抬起头,她不知道沈朝珏是什么时候开始低着头,以致于她的头顶不慎磕碰到他的下颌。动作不大,鱼徽玉隐隐感觉有点疼,她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去抚沈朝珏的面颊。“没事吧?疼不疼?”

    沈朝珏皱眉,挡开她的手。

    鱼徽玉内疚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沈朝珏越过这个话题,问她软尺上的寸数记下来没有。

    很小一件事,鱼徽玉一直记得,觉得当时两个人都有些笨拙,很傻很好笑。后来量衣越来越熟练,也谙熟了彼此身形尺寸。

    喜服量拿去做,很快裁制好,因为尺寸量的细致,所以很合身。

    沈朝珏五官精致,穿红衣看起来要比平时温和,鱼徽玉看得不免一愣。

    没有得到太多人的支持,婚仪没有大办,只有少数人见过两人穿喜服的样子。

    虽然从简,但该有的仪式,鱼徽玉都问来了,对拜交杯,一切含寓美满的步骤,他们都做了。

    那日沈朝珏少有的顺从,很配合地将所有一一践行。

    可惜父兄都没有来,就算明确知晓他们不赞同这桩婚事,鱼徽玉还是很遗憾,直至和离后,这种遗憾才消散。

    所有由二人成婚而生的困扰都随和离烟消云散。

    提起二人从前的关系,一些小事不由而来地忆起。

    鱼徽玉对他的明知故问避而不谈,再度追问,有了逐客的意思,“你来侯府究竟有何事?”

    她不欢迎他的到来,和离时就说好了不相往来。是她反复思虑下定了决心,不是一时意气。

    “左相是来寻我的。”

    一道清冷男声响起,声音是忽从鱼徽玉身后传来的。

    同样是鱼徽玉熟悉不过的声音。

    鱼徽玉转身,眸光微凝,惑然地望着鱼倾衍。

    昔日兄长同样不认可她的婚事,与父亲的直接反对不同,鱼倾衍言辞刻薄,对她与沈朝珏的态度一向明嘲暗讽。而今她不过离京才短短半载,这二人怎的就能谈到一起了?

    “我们有公事相商,有何奇怪?”鱼倾衍扫了她一眼。

    二人同在朝中,总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纵使性情不合,也难免公务上往来。如此看,倒挺合情合理。

    可鱼徽玉还是觉着蹊跷,不禁怀疑起这二人是怎么缓和关系的。鱼倾衍和沈朝珏都是性情极其淡漠的人,更是做不出不屑曲意逢迎之举。

    二人之间有隔阂,又不得已一起处事,还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说法合理,可鱼徽玉还是心生不悦,“既然如此,不扰你们正事了。”

    鱼徽玉暗自蹙眉,有种身边人胳膊肘往外拐的愤懑。

    明明当年鱼倾衍那么讨厌沈朝珏,现在竟然直接叫人来家里,他难道忘了沈朝珏是她前夫吗?为何不顾及她的感受。

    这不是一次两次了,鱼倾衍好像一直在和她对着干,不论是当初她执意要与沈朝珏成婚,还是现在她要与沈朝珏决绝。

    鱼徽玉对沈朝珏的倾慕之情,是二人还在国子监时就传出的风声,起初家里人问起,只当鱼徽玉是临时起意,没有多放在心上。

    他们本就不太关心她的想法,以为她再如何都不会与父兄作对。

    那时家人中对沈朝珏了解最多的人就是鱼倾衍,他与沈朝珏是一同京考的,又是伯仲之分,自然对沈朝珏多多少少有所知晓。

    彼时他还是多为嘲讽鱼徽玉,说像她这样不学无术的人,竟然会对京考状元起心思。

    只因鱼倾衍接触过沈朝珏,听说过些沈朝珏的性子,断定沈朝珏不会理会鱼徽玉,便没有放在心上。

    就连明目张胆到了他眼前,鱼倾衍也根本不会料想八竿子打不着的二人会真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

    那夜沈朝珏送鱼徽玉回府,鱼徽玉从后门溜入,正鬼鬼祟祟地合上门扉,一转身撞上鱼倾衍幽深的目光,吓得她险些魂飞魄散。

    “兄......兄长。”鱼徽玉声音微颤,不确定他刚刚有没有看到沈朝珏的身影。

    她太做贼心虚了,竟稀罕地叫他兄长。

    “你和他去做什么了?”鱼倾衍一双漆眸如同深潭,像要将人吞没。

    “没什么,我饿了出去买吃的,恰好遇上沈郎君,他担心我一个人回来,便顺道送我。”鱼徽玉拿出袖中的糖炒栗子,蹩脚的理由,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相信。

    “想吃什么吩咐侍女便是。别忘了你的身份,这般随意与陌生男子走近,让旁人看到怎么看侯府?你自己不要颜面,别丢侯府的脸,连累鱼氏其他女子清誉。”鱼倾衍冷声道。

    鱼徽玉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去抄家规。”

    “是。”鱼徽玉这次没有怨言,应下的很快。

    与更严重的相比,抄家规不算什么。

    那夜的家规,是鱼徽玉抄写得最心甘情愿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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