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不妥。
程淑兰见自己儿子只顾着和江晚榆说话,有些恼怒地瞪了她眼,转头对江暮珏道:“你赶了一天的路,怕是累坏了吧,你祖母还等着你呢。”
江暮珏这才回过神来,不能怪这丫头对他生疏冷淡,仔细想想,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又表现得太过热切,怕是吓到这丫头了,反正以后日子还长,他可以慢慢亲近她。
以往的时候,江明瑶和江暮珏的关系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江暮珏对她这个妹妹非常溺爱,不过这次的冷淡大家也是看在眼里的。
江明瑶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等江暮珏从老太太那里回来后,带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去了他的住处。
江暮珏自小就很优秀,师承名门,一般的俗物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所以江明瑶很会投其所好,她知道江暮珏爱书籍笔墨,这次她专门寻了坊间花了大价钱才得到了副千金难求的笔墨。
等她拿着东西到了如意阁的时候,门外的小厮只说了他们公子没回来,但不知去了何处,江明瑶只好带着东西去了程淑兰那里。
果然,第二日。
程淑兰就在老夫人面前把这副珍贵的笔墨给了江暮珏,还特意嘱咐是江明瑶费尽心思才得来的珍宝。
江暮珏看着满脸期待的江明瑶,终究还是说了句:“多谢四妹妹。”
“三哥哥,你以往不都是都喊瑶瑶的吗?这样显得好生疏。”江明毓倒是直接问出声,根本没顾得上看她母亲的眼色。
她母亲是江西文氏嫡女,虽是书香世家大族但近二十年终归是没落了些,自然比不过江南裴氏,但论财力实力也是有的。
更何况,文氏连生两子,地位自然无人可以撼动,只不过平日里多喜欢和人走动,知道的消息也灵通些。
她生得珠圆玉润,笑容和蔼,穿的也是时下京城最好的锦缎,秋香色团花纹对襟褙子,袖缘以狐裘装饰显得富态华贵,见几人面露尴尬之色,笑着埋怨江明毓,“称呼罢了,又有什么生疏之别,你二哥不也从小到大直呼你的名字,还不是每次给你带好吃的。”
她这么一说,气氛倒是缓和不少,江明毓刚想反驳两句,下一秒就被文氏瞪了回去,只好作罢。
江暮珏看着手里的东西,一时不知该如何看待江明瑶,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也都送了些礼物,江晚榆略略看了几眼,都是些价值千金的东西,全是文氏几个子女送的,果然是财大气粗。
连江明秀送的东西都价值不菲。
果然身为嫡子谁也不敢怠慢。
江晚榆倒是忘了还有这回事儿,眼下自然也没准备什么东西,更何况江暮珏一向对她爱搭不理,候府的兄弟姐妹也多,哪里又顾得上她,前世她也精心挑选了些价值不菲的东西,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俗物”两个字的评价。
她也乐得清闲。
江暮珏的目光其实一直都在江晚榆身上徘徊,他依稀记得她是送过礼物的,可这次,这小丫头竟带着两个丫鬟吃起了点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他心里不免是失落的,也知晓了她大约是没准备什么礼物。
他知道这几个堂兄弟姐妹心思也多,尽量不给江晚榆招惹事端。
不料还是有人开口,“不知道晚榆姐姐给三哥准备的什么礼物呢?我记得姐姐一个月前就叫嚷着给三哥买礼物了呢。”
说话的是三爷的嫡子,江暮链,才十岁。
他眨巴了下大眼睛,往嘴里塞了口糕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江晚榆,好奇心满满。
这下,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江晚榆也没料到会这样,只能强装镇定地把手里的糕点轻轻放下,盈盈轻笑,“我的东西不值一提,实在拿不出手。”
其实,她根本没准备而已。
但到了这步,她也不能真的什么都拿不出来,只见她轻轻抬起手,在月芙一脸懵的空隙里,月汐踱步上前,从月芙怀里抽出一个物件递给了江晚榆。
她虽然对江暮珏没了上辈子那样的感情,但也不想这么快就得罪他,“这便是我给三哥的礼物,但我手艺不精,只怕是在兄弟姐妹面前闹了笑话。”
江暮珏只听了那声“三哥”便高兴坏了,他才不介意到底能收到什么礼物。
江暮链最是好奇,几步就跑了过来,“晚榆姐姐,你这绣的是个钱袋子吗?那上面画的是什么啊?是条大黄狗吗?”
这边江晚榆还没开口,月芙倒是先涨红了脸,着急道:“那明明是只大老虎!”说完才惊觉失言,立刻补充,“我家姑娘可是对着那副《百兽之王》绣了好几个晚上,眼睛都要熬坏了呢。”
江晚榆只笑不语。
江慕链困惑地挠挠头,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可我听夫子说过,虎性凶猛为百兽之长,长啸一声能令天地动摇,跳起来竟比那树还高,可晚榆姐姐绣的老虎神态萎靡不振,神情涣散,实在没有王者威严呢。”
果然是三爷的儿子,看来平日里夫子教的不少。
月芙不敢再多言,撅着嘴不知如何反驳。
江明毓捂着嘴开始笑,她是个藏不住性子的人,喜怒都在脸上,文氏咳嗽了两声,她才止住笑声。
“晚榆刚回来,这些女儿家的绣活儿怕还不熟悉,我平日也没什么事,如果晚榆不嫌弃我这个姐姐绣艺不精,我们倒是可以互相切磋几分。”江明瑶摆出几分姐姐的态度。
在场人都能看出江明瑶对江晚榆的容忍和大度,不仅没有责怪她绣艺不精,反而替她说话,谁能不夸江明瑶一句贤良淑德?
江晚榆倒是没反驳也没同意,她笑问江暮链,“那我问你啊,你可曾见过大老虎?”
他才十来岁的小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
这时候二房的次子,江暮沣饶有兴致地开口问,“那你没见过,你又怎么知道大老虎生的什么模样?你怎知它不是你晚榆姐姐画的那样呢?”
江暮链毕竟是个小孩子,顿时哑口无言,他确实不知道大老虎长什么模样,当下便手足无措,声音都小了,“那是夫子说的。”
江暮沣笑得更开心了。
“那夫子可曾见过?”
这下江暮链都要急哭了,大家都知道这是逗小孩子的玩笑话,其余人也被这场争辩惹得捧腹大笑,老太太更是笑得慈爱,她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儿孙满堂,相处愉悦。
她看向江晚榆的神色更加坚定了,当初程淑兰生育这胎的时候,便有奇人说这胎能带来祥福之兆,是上上大吉,金玉满堂。
老太太期待了很久,却不想生出的是个病秧子,磕磕绊绊才活了十几岁,祥福倒是没看到,家里人便时常被她拖累,风一吹就能倒,出门参加个宴会就能病好几天。
老太太只当自己当初瞎了眼轻信了他人。
可如今,她才知晓原是抱错了孩子,这不眼下,亲生的嫡孙女回来后,家里不仅有了欢声笑语,他们堂兄弟间也更加和谐友爱。
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江明瑶眼里飞快闪过一丝落寞,江晚榆漠视她的话,她是有心里准备的,她表现得落落大方温柔细致,就算别人责怪也会责怪江晚榆的不懂事,与她没任何干系,说不准别人还会同情她一波。
可她没想到,江暮沣也会搭腔,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二哥平时不苟言笑,甚至连自己亲妹妹江明毓都不会忍让,更没有一丝宠溺的神色,江明毓可害怕这个二哥害怕的紧。
连带着江明瑶也不敢正视。
可今天,一向冷漠的二哥竟然会和兄弟姐妹说笑,这一切竟然是因为江晚榆这个外人?
事到如今,江明瑶还是在心里觉得她才是候府正经嫡女,而江晚榆则是来抢夺她一切的外人,就算她是亲生的又如何,她在这个候府生活了十几年,感情哪里是能随便取代的。
更何况程淑兰对自己怜爱有加。
身为候府嫡子的江暮珏也没多停留,和祖母说了几句话就跟随父亲去了前堂,他生日自然少不了应酬,都是些平日交好的世家子弟,他是个不喜铺张浪费的性子,所以很低调,除了自家人以外,没有宴请多少人。
“江兄,你这趟外出游历,我看你神采奕奕,想必是遇到不少美人吧?”说话的男子是内阁学士傅鹤次子傅秦铭。
傅秦铭这人不怎么爱学问,比不上他大哥那般刻苦,年纪轻轻便进士及第,他就喜欢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要不就是和自己的酒肉朋友吃喝玩乐,对科考那是一点都不上心。
“我说傅秦铭,你自己喜欢美人可别把我们江兄拖下水啊,”
傅秦铭这人也不遮掩,君子爱美人,实乃人之常情,“王兄,我记得你前两日还对那花魁楚娘子一掷千金,怎么,这几日又不爱美人爱风雅了?还是说王兄有什么难言之隐?”
被唤作王兄的男子立刻脸色大变,但又不能及时发作,只能恼怒地看着傅秦铭,傅秦铭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嘴上功夫厉害,鲜少有人能说的过他,他也是仗着自家的地位说话从不留情面。
他明知人家家里有个夜叉般的正头娘子,得知王元和花魁的风流韵事还如此打趣他,实在让他面上难看,王元一怒之下便准备拂袖而去。
傅秦铭毫不在意,“怎么,王兄这是着急回家和娘子温存去?”
这番话惹得众人大笑。
王元脸色通红,“你……”
江慕珏看了眼傅秦铭,他才讪讪闭了嘴,只觉得好没意思,这种玩笑话也能生气,实在是度量小的很。
他们几人倒也不是单单来说笑打趣,只为了件更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如今朝堂之上风云诡谲,新帝登基,黄口小儿哪里能左右得了朝堂,但如今谁都不敢动,各大豪门世家都在观望,生怕下个被抄家的就是自己。
王元开口,“江兄,三日后的早朝你可要去?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朝见,要不我们告假称病可好?他应该拿咱们没办法的。”
这个“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其他人也赶紧附和,“他难不成能把我们都杀了?我就不信他有这么大的权利!”
所有人都在等江慕珏的态度,他却只笑笑道:“各位兄台莫要说笑,为官者自然为的是百姓社稷。”
自新帝登基以来,投靠裴长璟的官员越来越多,争先恐后,生怕慢了惹到这位。
只剩他们这些保持中立,义愤填膺的青年才俊,他们个个都看不上裴长璟的下作手段,偏偏又没有任何办法。
江慕珏身为候府嫡子,他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可如今他既没说要去,也没说不去,却让众人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