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芙本就年龄小,她自小就养在姑娘身边,之前在裴府从来没见过这种要打要杀的场面,裴夫人也从来不会这般疾声厉色,她一时间吓坏了,端着汤药就跪在了地上,却愣是没说一句求饶的话。
江晚榆进来时,就看到程淑兰冷眼看着她,月芙跪在地上,江明瑶在兰芷的搀扶下大声地喘着气,她不过是走的慢了些,怎么就唱了这么一出大戏?
程淑兰那些话她听到了,年嬷嬷也听到了,主母发话,她执行便可,但等到她对上江晚榆那双清亮的眸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位五姑娘自回府的那天就深得老太太的欢心,不仅是老太太,连侯爷和三少爷也对她很不一般,这月芙可不是普通的小丫头,那是从小一起长大,从裴府带过来的,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江晚榆端起月芙手里的汤药,也没替这小丫鬟求情,只轻轻在老太太身边轻声道:“祖母,您今日的汤药还没喝,大夫说这药得趁热喝,凉了便不管用了。”
林嬷嬷这才想起,老太太喝药这事是她一手负责的,早年老太太因为生养侯爷时随老侯爷长途跋涉,留下了旧疾,每逢冬日降雪便浑身冰凉,气虚血亏进而致头风发作。
如今半夜三更,就算下了雪林嬷嬷本来是能发现的,可现在清晖堂这么多人,又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她一时疏忽,竟没发现外面早就大雪纷飞。
“老夫人,老奴疏忽,请您责罚。”
老太太确实觉得今天不舒服,她也没注意如今外头的光景,本来以为是思虑孙儿才如此难受,没想到是因为降雪天气所致。
江晚榆服侍老太太用了汤药,全程没人敢大声说一句话,只留下或深或浅的呼吸声,江明瑶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林嬷嬷,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虽说不该疏忽,但好在晚榆这丫头替你弥补了过错,要我说,该怎么惩罚你,就让这丫头来吧。”
林嬷嬷恭敬道:“五姑娘,老奴没有辩解的话,还请责罚。”
“那还烦请林嬷嬷好好教教我那个小丫鬟规矩,省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她指了指地上的月芙,笑着扶起林嬷嬷,今日江晚榆穿了身月白色绣芍药纹袄裙,林嬷嬷只觉得嗅到一丝好闻的清香,抬眼便撞进少女明晃晃的眼里,带着笑意,没有丝毫责备的模样。
如果她的妹妹还活着,想来也是这般明媚动人的少女吧,她一阵恍惚,连连应声,眼角湿润,不敢再抬头,生怕被人发现。
“这,母亲,月芙这丫头确实不懂规矩的多,我刚刚也说了,让人牙子发卖了,江晚榆要是心疼,最多那二十大棍便不打了,我再重新挑几个懂规矩的小丫头给江晚榆送过去就好了。”
江晚榆,连名带姓,连旁人都能看出两人的关系是多么生疏冷漠。
江晚榆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只乖巧地在老太太身边。
程淑兰此刻口不择言,她身为侯府主母,如果说的话连这些丫鬟婆子也不当回事儿,那她的威严何在?况且今日还是在二房三房面前,如果妥协了,明日她们该怎么看待她这个大嫂?整个候府的人是不是都该看不起她这个主母了?
二房文氏笑呵呵道:“大嫂,这二十棍确实太重了,连一个成年男子都受不住,何况这么个十几岁的小丫鬟,想来这小丫鬟也是着急给母亲送药,这才冲撞了明瑶。”文氏温柔转向江明瑶,“明瑶啊,你向来宽宏大度,这月芙也不是故意的,更何况母亲耽误了吃药可是大事,你不会因此生气吧?”
江明瑶一时语塞,环顾四周,如果她计较,反倒是显得她小气了,大家甚至会觉得她这个孙女不顾祖母安危,“我怎么会生气,祖母的安康更重要,母亲,还请您消消气,都是明瑶的错,您别生妹妹的气了。”
一句话又重新点燃了程淑兰的怒火,自从江晚榆回来,不仅她身边的小丫鬟不尊重她,连带着她这个从小捧在手心里的江明瑶也处处被人刁难,程仕荣那件事,已经让江源慎对她颇有微词,现在连她的掌家之权也受到了威胁,轻飘飘几句话就饶了月芙那个丫头。
“侯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果这整个候府都如此这般,以后这丫鬟婆子们岂不是要上天了,这诺大的后宅还如何安宁?”
江源慎倒是不在乎月芙是死是活,但是程淑兰确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还养育了珏哥儿和明瑶两个优秀的孩子。
他思虑再三走近老太太,“母亲,你看,这事要不要交给淑兰处理,您年岁大了,还是身体重要。”
江明瑶手帕掩鼻轻笑,眼角偷偷看向江晚榆,连父亲母亲都站在她这边,一个老太太能有什么用?她倒是要看看这江晚榆会不会跪下求母亲放了月芙。
突然,汤药碗直接砸碎在程淑兰面前,老太太压着怒火道:“哼,现在想起我身体重要了?那你又何曾为我熬过一副汤药?你们夫妻俩个谁人又记挂我的身体?晚榆孝顺,我先前说她是替林嬷嬷弥补了过错,实则不然,是替了你们两个,老二媳妇说的不错,一件小事怎么就让你们这么严惩一个小丫鬟?”
老太太扫过文氏,最后眼神落到江明瑶那里,“明瑶,你一个时辰前来的时候,想必雪滑难走,身体不好就不要随意走动,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一个时辰前?雪滑难走?江明瑶浑身控制不住抖了起来,她是最后才到清晖堂的,那时候她依稀记着已经开始下起了雪,谁人都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她这个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孙女竟然还没有刚入候府的江晚榆挂念老太太身体,如果说别人没注意到外面的天气还情有可原,那她就是明知故犯。
她怕极了,瘫倒在地,“祖母……”
老太太懒得看她,让人送了她出去,看见这个假惺惺的病秧子她就心烦,她其实不想要求江明瑶太多,对她上不上心她也不在乎,可嫡亲的孙女回来后,怎么比怎么看她都喜欢晚榆喜欢得不得了。
江源慎面漏愧色,“母亲,是儿子的不是,还好有晚榆。”说罢看了眼江晚榆,脸色凝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后,老太太让二房三房的人都散了,只剩下江源慎夫妇和江晚榆。
老太太叹口气:“你身为候府主母,什么时候都要沉住气,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面露怯意,更不能被别人捏着鼻子走,晚榆才是你亲生的孩子,怎么到了现在,你还分不清主次?你要是再这样袒护江明瑶,明个我就打发人把她送回裴家。”
程淑兰立刻慌了,“母亲,我今后肯定不偏心,明瑶身体不好,她受不了路上颠簸。”
老太太摆摆手,她也不想耗费太多心力,随后对江源慎道:“你稳住就好。”
随即略带不耐烦地看了眼程淑兰,“如今外头雪越来越大了,天刚蒙蒙亮,寒风刺骨,珏哥儿昨日可带了厚衣服?有没有派人早早候着去?”
程淑兰赶紧吩咐年嬷嬷,“快去准备厚衣服,等珏哥儿出来了冻着怎么办?再派两个过去宫门口守着,把暖炉也带着,烧的旺旺的,一出来就赶紧回来,切记不可逗留。”
老太太经过的事情太多了,她这么说肯定是有七八分的把握江慕珏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现在程淑兰也稍微放了心。
年嬷嬷打发人出去半刻钟便回来了。
江源慎:“年嬷嬷,发生什么事了?”
年嬷嬷:“三少爷回来了。”
说罢,江慕珏就出现在清晖堂,一路风雪交加,他身披黑色大氅,抖抖肩膀上的积雪,把大氅交给下人,几步上前,江慕珏道:“孙儿让祖母担忧了,还请祖母责罚。”
老太太激动地拍拍他的手,“说什么胡话呢,我怎么会责罚你。”
江慕珏吃惊地看着江晚榆,“不是说祖母担忧成疾,回来要狠狠责罚我,让我快马加鞭地回来吗?”
“祖母,晚榆妹妹早些时候派人守在宫门口等我出来,不仅给我带了大氅暖炉,还让人捎给我一句话,说祖母因为思虑我,不吃不喝,还不喝汤药,吓得孙儿腿都软了。”
江晚榆愣住了,同样震惊地看着江慕珏,“你说谎,我没让人给你带这些话,我只让人带了衣服,你可不能冤枉我。”说罢便准备上手掐他。
她是真的没想到江慕珏会这么说,上辈子两人交往不深,她这个嫡亲的哥哥对她总是不咸不淡,大多时候不是在批评她没有女孩子的规矩,就是在批评她书本读的不好,江晚榆觉得这人又古板又不好相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见了他就绕着走。
江晚榆抱着老太太胳膊撒娇,“祖母,孙女真的没说,您可要相信我。”
老太太笑看着两个人,怒嗔道:“你们两个皮猴子,我老了,可管不了你们了。”说罢便吩咐道:“晚榆,这么晚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月芙,晚上给你家小姐多加一床被子,天冷,这孩子小手冰凉。”
月芙进来递给江晚榆暖炉,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才道:“三少爷,我们小姐还吩咐给你留饭了呢。”
江晚榆瞪了月芙一眼,警告她闭嘴,江慕珏此刻倒是笑得开心,假意拱手作揖道:“多谢晚榆妹妹挂念,我等会儿就去吃,你可别偷睡了。”
江晚榆:“……”
江晚榆自然也是能听懂话的,江慕珏刚从宫里回来,肯定还有很多事要问他。
清晖堂的烛火烧的明亮,江源慎站在老太太身边,不知在想什么,老太太只留下父子两人,其他人都在外面候着。
“慎儿,有些事,你比我很明白更清楚,程淑兰偏心明瑶你也能看出来,可明瑶身体不行,倘若今后嫁给宁王世子,不仅身子骨当不了一家主母,连行事做派也难当大任。”
老太太这话算是挑明了说的,且不说江明瑶不是候府正经嫡女,就今天这事做的,比起江晚榆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如果说给老太太熬药是偶然,那给江慕珏送衣留饭便是深思熟虑过的,连程淑兰都没有想的那般长远。
江源慎:“母亲的意思是,想让晚榆嫁进宁王府?”
江慕珏立刻出声制止,“不可!”
两人同时看向江慕珏,充满疑惑,江慕珏尴尬地咳嗽一声,“祖母,父亲,晚榆也没说自己想嫁给谁,这么草率地把江明瑶的婚事给了晚榆,会不会不太好?”
老太太闻言轻笑,“我早就派人打听好了,晚榆早就钟意那个宁王世子了,这不正好两全其美?”
江慕珏心里着急,不得已才道:“祖母,恐怕不太行,您可知道宫里那人问了孙儿什么吗?”
说起那人,老太太也严肃了起来,裴长璟这人她没见过,但据说此人城府极深,轻飘飘一句留在宫里,就差点把他们候府搅个鸡犬不宁。
江源慎急切道:“裴长璟说了什么?”
“他只问了孙儿一句话。”
江慕珏现在想起裴长璟的模样都感觉浑身发冷,那人声音很稳,声线很淡,眸子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不带一丝情绪,“听说,你有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