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碧筠微微扬起下巴,一副霸道刁蛮的架势。
严恕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一怔,一时间目光有些无处安放,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目光最后还是落回她泛着淡淡红晕的漂亮脸蛋上,他感觉自己的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热。
“那……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呢?”
岑碧筠真是要被这块笨木头气死了。
这难道还要她手把手教吗?
她轻哼了一声,懒得再跟他废话,心里那点大小姐脾气上来,径直舀起一勺小米粥,直接就往他微张的嘴里怼了过去。
“唔——咳咳咳!”
严恕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喂他,剧烈咳嗽起来。
这一咳,立刻牵扯到了左肩的伤口,剧痛袭来,他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就用右手虚虚扶住伤处,额头上疼出了一层冷汗。
“呀!”
岑碧筠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紧张地凑过去,手忙脚乱地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呛到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严恕缓过那阵摆了摆手,“没……没呛到,是……烫到了。”
岑碧筠脸一红,蚊子似的哼哼,“对不起……我太鲁莽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在他面前,她就暴露了急躁的原型,什么淑女风范都抛到脑后去了。
看着她这副懊恼的模样,严恕微微摇了摇头,温和一笑,“没事。”
他伸出手,示意了一下她还捏在手里的汤匙,“我自己来就好。”
岑碧筠尴尬地把汤匙递给他,然后自己两只手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下意识地转身想去拿后面那盅药,结果手指不小心瓷盅外壁烫了一下。
“嘶——”她被烫得低呼一声,猛地缩回手。
“怎么了?!”
严恕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立刻放下刚拿到手的汤匙,也顾不上自己肩膀的伤,迅速探身一把抓过她被烫到的那只手,拉到眼前。
她指尖红了一小片。
严恕想也没想低下头,轻轻地蹙眉吹着气,试图缓解她的疼痛。
岑碧筠愣住了。
看着他如此紧张的样子,甜丝丝从心底咕嘟咕嘟冒出来。
她忍不住想笑,又赶紧用力压下嘴角,生怕被他看见。
严恕恍惚反应过来自己这举动似乎太逾矩。
他急忙松开,坐直了回去,眼神飘忽地看向别处。
为了掩饰尴尬,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手指挠了挠自己的眉头。
岑碧筠也迅速把手背到了身后,低下头脸颊绯红,根本不敢看他。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严恕重新拿起汤匙,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我可以叫你……筠筠吗?”
岑碧筠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闻言抿紧了唇角,脸上又热起来。
好像还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过了好几秒,她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含糊地哼哼了一声。
“……随你。”
……
夜幕低垂。
岑碧筠端坐在沙发旁的灯光下,手指轻轻翻过一页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下午特意回去拿了几本闲书,也给严恕带了几本,免得他养伤期间太过无聊闷得慌。
病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岑碧筠抬起眼,无意识地扫了一眼门口。
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医生,戴着口罩和一副黑框眼镜,看不清全貌,但轮廓显得很英挺。
她以为只是例行的夜间查房,便没有太过在意,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书上,继续安静地阅读。
严恕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刚与进来那人的视线打了个照面,便怔了一下。
那位医生走到床边,看似要检查严恕的伤势,却趁着岑碧筠低头看书的间隙,调皮地冲严恕挤了一下眼睛,一脸狡黠。
他伸出手,粗鲁地开始解严恕病号服的扣子,一副要立刻检查伤口的样子。
严恕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演技浮夸的家伙,无奈地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轻咳一声,转向沙发方向,“碧筠小……”
话一出口,他顿了一下,但还是改了口,声音放柔了些。
“……筠筠。”
岑碧筠闻声抬起头,疑惑看他。
严恕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找了个借口,“我……突然有点饿了。能不能麻烦你去楼下帮我买点面包回来?”
岑碧筠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旁边正在专心解他衣扣的医生,顺从地点了点头,合上了书本。
“好,我这就去。”
她站起身,经过床边时,与那位高大帅气的白人医生打了个照面。
对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含笑的蓝眼睛。
岑碧筠出于礼貌,友好地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这个医生看起来有点陌生,之前没来过这个病房。
但也没多想,便径直走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严恕立刻将刚被解开的衣领一把拽回去整理好。
史蒂文立刻抱臂后退一步,嘿嘿一笑,露出大白牙,“哇哦!西拉斯,亏我还觉得你中了枪躺在医院里怪可怜的,火急火燎地跑来看你,没想到你小子是在这里享受美人相伴的温柔乡啊。可真让人羡慕,不像我,累死累活审了一天的犯人,回去还得通宵跟那群软硬不吃、满嘴谎言的帮派马仔们扯皮!”
严恕系好扣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既然这么忙,还有空跑我这里来演蹩脚医生?”
史蒂文闻言,毫不客气地怼了他右肩一拳,“嘿!没良心的家伙,我最好的搭档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来关心一下还不对吗?”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挤眉弄眼,“说真的,那位漂亮的小姐是谁?看气质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你小子行啊,卧底还卧出桃花运来了?”
严恕懒得搭理他,只是催促道,“说正事,情况怎么样?”
史蒂文见严恕神色严肃,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表情正经起来。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低声道,“你今天那通电话来得太及时了!我们的人行动非常迅速,连跟华盛堂一向交好的那个老油条警督都没来得及递消息出去,我们就已经冲到了现场,正好抓到他们两帮人抄家伙火拼起来,人赃并获,一网打尽!干得漂亮,西拉斯!”
然而,严恕听完,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开心的表情,反而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值得开心吗?”
史蒂文看他一脸沉重,有些不解。
严恕再次抬起眼皮,“史蒂文,首先,我是个华人。”
他呼口气,强调道,“其次,我才是那个在金门城唐人街卧底了这么多年的警察。”
“说实话,今天被抓的很多人,他们之中很多只是被上头煽动,被环境所迫而已。他们本质上人品并不坏,也都是为了在这异国他乡挣扎求存的可怜人。我希望你们在处理的时候,能尽量从轻发落,以教育和警告为主,可以吗?”
史蒂文看着他眼中那份沉重,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西拉斯,你的感受我完全理解。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要知道,我们想要建立一个更合法的新秩序,就必然要拆掉腐败的旧制度,这不单单是针对这些华人帮派。”
他指了指窗外,指着整个金门城,“警局内部也一样,那些收受贿赂、与帮派沆瀣一气的蛀虫,同样需要被彻底清除!这条路注定很长很难走,我也一直在为此努力,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虽然我们的肤色不一样,可我们是一起的,懂吗,兄弟。”
严恕缓缓握紧了放在被子上的拳头,他看着史蒂文坚定真诚的蓝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他沉声应道,同史蒂文冲他伸过来的拳头一撞。
……
严恕在医院里躺了将近七天,终于得到出院的许可。
岑碧筠的开学日也近在眼前。
大学虽离家不算太远,但每天来回奔波总是有些不必,于是她和雅典娜在校外合租了一间小公寓,总得提前几天收拾打理。
清早,她替他办完了出院手续,拿着一叠单据回到病房,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微微蹙眉,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朝里走去。
卫生间门半开着,她又推开一些,就看到他站在镜前。
严恕已经换上了那件她挑的白色衬衫,大背头用发蜡梳成三七分,看不出几天前他还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他左手按着洗脸台,右手正拿着剃须刷在下巴上打圈,白色泡沫越堆越丰富。
但每动一下,左肩下方的伤口就牵扯着发痛,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岑碧筠没有出声,走上前轻轻从他手中接过剃须刀。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低头。
严恕动作一怔,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今天的岑碧筠穿了件浅蓝色长裙,长长的乌发披在肩头,浅蓝色的细圆弧发卡显得她整个人恬静又青春。
见他发愣,她轻轻啧了一声,仿佛看穿他的犹豫。
下一秒,她左手已经拉住他的领带,将他微微拽向自己。
右手则熟练地持刀刮向他下颌的泡沫。
“别担心,我经常给我爹刮的。”她眯眼一笑,“熟能生巧,不至于让你见血。”
严恕嘴角无声扬起,顺着她拉扯的力道俯下了身。
“衬衫看起来很合身。”
她一边移动手腕,一边说。
“谢谢,”他低声回,“我很喜欢。”
她得意地挑挑眉,没再接话。
严恕注视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目光逐渐变深,像陷入某种柔软而不自知的宠溺里。
她突然开口。
“那天晚上,为什么吻我?”
他一怔,猝不及防。
喉结下意识地滚动,而她的刀锋正巧滑到那里,平稳地刮过他心虚滚动的喉结。
她抬起眼睛,毫不躲闪地迎上他的视线。
不容回避的坦诚。
在爱情面前,岑碧筠向来是勇敢的。
无论是傅灿章、埃默里,还是眼前的严恕。
她决定了进或退,就会坚定地付诸行动。
而现在,她选择了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