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种感觉……
空虚在心底蔓延开来。但这不是普通的空虚，不是看看书、追追剧就能打发的那种无聊。这是有个东西在心里啃噬，一点点啃出一个填不满的大洞。
是“它”醒了。
一醒来就饥肠辘辘，疯狂地蚕食着我的心、我的理智、我的一切。可这些根本不是“它”的食物，所以怎么吃都不会饱，只能吃个不停。沙沙沙……就像蚕宝宝在咀嚼桑叶。
这样一直吃下去，最后会怎样呢？
我是不是就彻底消失了？“它”会不会完全占据这副躯壳，去实现那些念头？那些“它”时常塞进我脑子里的、不可名状的念头？
……
还是赶快把“它”喂饱吧。
走进工作室，一眼看去，操作台上空荡荡。一只紫色的小鹦鹉孤独地支在木棍上，像是货架上的最后一根香芋奶油棒棒糖。
可这根棒棒糖已经被享用过了，“它”抱怨着，在我脑中发出嘟嘟囔囔的声音。
那就再坚持一下吧，今晚就有新的啦。
还记得照片吧？那个小家伙胖嘟嘟、软乎乎，像个可口的糯米团子。
“它”激动起来，我又听见了熟悉的“沙沙沙”声。
等不及了？那现在就出发吧。
我锁好门，乘电梯下楼。
一出单元门，微风迎面吹来，夹着细细的雨丝。这几天雨下得断断续续，现在还在淅淅沥沥。四月末原本该热起来的，这一下雨又凉快了不少。
凉快是好事。清凉潮湿的空气就像温柔的茧，将“它”紧紧包裹，让它昏昏欲睡。
脑中总算安静了些……好喜欢这种阴雨天啊。
今晚的目的地是地铁站。现在刚过八点，地铁站附近还很热闹。路灯在湿润空气中晕染得格外朦胧，路人们撑着雨伞行色匆匆。
我也撑着伞，神经绷得很紧，一边留意脚下的积水，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周围，防备每一个可能戳来的伞尖。
下雨天虽然好，出门却有点麻烦。
可要是不快点给“它”找点吃的，我就会有真正的大麻烦——
身后突然传来惊呼声。
回头一看，一辆红色SUV正从积水路段冲过来，轮胎卷起的水花像小型海啸。那车直直地朝这边冲来，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
糟了，跑是跑不过的，只能就近找掩护。不远处停着一辆机场大巴，我马上冲过去，躲到车身后面。
哗啦一声，水花擦着我的后背扑上人行道，在地面炸开。
还好我躲得快……
刚要松口气，大巴车门却“咝”地一声打开了。
一个女人从车里迈出，一个荧光黄行李箱重重落地，险些砸中我的脚。她举起了折叠伞，伞“嘭”一声猛然展开，正好撞上我的伞面。
我的伞直接被弹飞了。但伞绳还绕在我手腕上，我被拽得失去平衡，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到一滩积水里，裤子一下子就湿了。
凉意侵上大腿，说不出的难受。茧壳破裂，“它”恼火地昂起了头。
冷静点……
她不是故意的，如果好好道歉的话，我还得像正常人那样原谅她。
“Sorry。”
撞我的人说了一句，但听起来就是随口一说，完全没有抱歉的意思。她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这女人长得挺漂亮，波浪卷、鹅蛋脸，但那种打量的眼神……很冷、很奇怪，像是在评估什么东西的价值。
地面很脏，我不想用手去撑，可这样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
“你还ok吗？”女人弯腰看着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这是什么态度？明明是她撞了我，搞得反倒像是我给她添麻烦了。
一股酥麻的电流沿脊柱上升，沙沙沙，“它”激动起来。
米白色风衣、咖啡色丝巾……她看起来就像一块提拉米苏蛋糕。
“你起得来吗？我扶你吧。”
提拉米苏抓住我胳膊一拉，力气很大，一下子就把我拽了起来，我差点撞到她身上。
“Oh my god，你好瘦啊！”她愣了一下，“怪不得一碰就倒。”
说着又在我胳膊上捏了两把，语气突然温和了不少：“你没受伤吧？”
我甩开了她的手：“我没事。”
“它”在蠢蠢欲动了，我得赶紧拿到“食物”，把“它”喂饱。
“Sorry，真的不好意思。”她从包里掏出纸巾，“你擦一下吧？”
“不用。”我转身就走。
“Wait！”她在后面喊，好像还说了什么她刚才美国回来，想打听点什么事。
我没理她，走得更快了。
啧，漂亮国回来的，难怪说话这么奇怪。
脑子里响起一阵嘟嘟囔囔，是“它”在抱怨。
想吃提拉米苏？
不行。这甜点的成分可不简单，搞不好是令人后悔的热量炸弹。
今晚已经有目标了，不要节外生枝。
* * * * *
地铁站D出口，扶梯下面。
一个穿毛茸茸短马甲的姑娘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粉色的仓鼠包。她眼睛红肿，明显哭过。
就是她了，我走过去。
毛茸茸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确认：“桐桐老师？”
“桐桐”是我的网名，取自我幼儿园老师的名字。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我都会想起老师温柔的声音。
我尽量模仿那种语调：“是的，您好。”
毛茸茸看到我湿透的裤腿，眼神有些惊讶：“对不起，让您冒雨跑一趟……您没事吧？”
“没关系，这种事越早处理越好。”我说，“鼠鼠呢？”
“团团在里面。”她轻轻抚摸着仓鼠包，“老师，那个……要多久？”
为什么还要问，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一个月左右。”我控制着语调，尽量温和。
“一个月……”她把包抱得更紧了，“这么久吗？”
“最近湿度大，时间长一点比较保险哦。”我耐着性子解释，“这样团团才能永远陪着你啊。”
她又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把包递给我。
包里是个透明的仓鼠球，一只银狐仓鼠静静地趴在里面，像是睡着了，前爪间还抱着一个小小的熊形玩偶。
“团团睡觉必须要抱着小熊的……”毛茸茸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好的，”我点点头，“那就让它抱着吧，”
本以为交接结束了，但毛茸茸却拉住我，开始讲团团的各种小故事。她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我只好一遍遍递纸巾，一遍遍保证会很温柔、很温柔地对待团团。等把我的纸巾消耗光了，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还一步三回头。
送走毛茸茸，我抬头望向扶梯。
要原路返回吗？
走原路的话，那些积水还在，要是再碰上刚才那种白痴司机……
可绕远路要多走十几分钟，而“它”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怎么办？交给什么来决定呢？
目光扫了一圈……一个西装男刚好站上扶梯。
就他了。
我开始在心里默数——
1、2、1、2……
扶梯慢慢往下，西装男低头看手机。
1、2、1、2……
扶梯到底，西服男没注意到，他踏空了一步，右脚“咚”地重重落地。
1——
1是“肯定”，2是“否定”。
肯定，就是原路返回。
走原路回去，又路过了机场大巴车站。车已经开走了，但车站旁的酒店门前，有个荧光黄行李箱格外显眼。
提拉米苏就坐在上面，翘着二郎腿，姿态优雅。
都过去快一个小时了，她怎么还在这里？
她举着手机贴在耳边，目光却在四处扫视。到底是在打电话，还是在观察过往的行人？
一个撑伞的男人迎面走来，从台阶前路过。提拉米苏的头跟着他转动、转动……划过一个弧线，最终对准了我。
雨夜朦胧，不确定她是否看到了我。但那一瞬间，我似乎听见了电流接通时的嗞啦声。
急忙低头，专注地盯着路面，但酥麻的电流仍在头皮上游走，“它”的兴奋显而易见。
兴奋什么？不是已经有仓鼠了吗？
是胖嘟嘟的银狐仓鼠啊，像糯米团子上沾着芝麻粉，看起来特别Q弹……
眼角余光中，提拉米苏已经站了起来。她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清晰可闻。
“前台说passport不行，一定要身份证……”她对着手机说，“是规定？平台怎么没提醒我……你们没办法解决？难道让我睡大街？”
我调整前进方向，往马路那边靠了靠，离台阶远一点。
“不好意思，”提拉米苏向我招手，语气里满是惊喜，“你是不是刚才那位……”
我装作没听见，加快了脚步。
台阶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嗒嗒嗒”，她跑了下来，直接横切到我前面，然后脚步一顿，像被空气绊住，“哎哟”一声蹲了下去。
我唰地把仓鼠包护到身后，警惕地盯着她。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雨突然下得更大了，雨点砸在伞面，噼里啪啦。
提拉米苏就蹲在我伞下，手捂着脚踝，发出痛苦的呻吟。如果我直接走掉，是不是显得不太正常？
先展示一下普通人的同情心吧。
“怎么了？”我低头看她。
“我脚有点……诶，”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真的是你！我们好有缘分啊。刚才实在是太抱歉了，我赔你条新裤子吧。”
“不用。”
“真的？你也太nice了。”
她伸手抓住了我的袖子，像是要借力站起来。我哪有力气支撑住她，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对不起！”她很利索地站起来，还拉了我一把，“你真的好瘦啊。”
我指指酒店：“我送你过去？”
提拉米苏也扭头看去，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其实我遇到麻烦了……很久没回国，身份证过期了，酒店不让我住。”
她的手还抓着我的袖子不放。
“那找个民宿，”我说，“或者24小时快餐店、洗浴中心，都能过夜。”
“可我手机上不了网，地图也打不开……”她一脸无助，“人生地不熟的，真不知道怎么办。”
手机上不了网？不是刚从美国回来吗，他们现在这么落后？
我指着台阶上面：“去酒店问前台吧。”
“刚才问过了，他们帮不上忙。”提拉米苏的声音突然透出了疲倦，“我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有点撑不住了，只想能快点躺下休息。能不能……到你家住一晚？我给钱，一千块够吗？”
“……我家？”
“我害你裤子湿成那样，你都没生气，你人一定很好，我比较放心。”她掏出钱包，“你想要多少都行，现在就给你。”
“这不好吧，”我说，“你打个电话，找亲戚朋友来接你。”
“在这边完全没有熟人呢，”她的语气更委屈了，“请你帮帮我吧。就一晚，我睡地板、睡沙发都行。”
她觉得我人很好……她在这边没有熟人……
沙沙沙！这是个完美的猎物。
可是、可是我们已经有团团了，就在仓鼠包里，正紧贴着后腰。想想那手感，一定是软软的、糯糯的，就像随时会融化掉。
不可以太贪心了，放过提拉米苏吧。
我说：“不好意思，我——”
身后突然传来水花溅起的哗啦声，夹杂着路人的惊呼。
提拉米苏瞬间松开我的袖子，转身冲上台阶。我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水声意味着什么。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急忙把仓鼠包拉到前面，紧紧抱进怀里。几乎同时，冰冷的脏水从天而降，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又是一个不长眼的白痴司机！
提拉米苏打着伞，从台阶上走下来。
“哎呀，你身上全湿了。”她一脸关切，“赶紧换衣服，要不然会感冒的。你家远吗？”
她明明可以提醒我，却只顾自己躲闪……
脏水顺着后背往下流，酥麻的电流却沿着脊柱上升，一路窜到了头顶。
糯米团子和提拉米苏，为什么不可以兼得呢？
“不远。”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你也跟我来吧。”
“真的吗？”提拉米苏的眼睛一亮，“太感谢了！”
她真的打算只住一晚吗？我有点怀疑。但她的打算——
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