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把石块送进堡垒后，很快又走出来，脸上带着苦笑。

    “卡尔克大师正在忙，你们可能要多等一会了。”

    四人都不怎么意外，他们早在来之前，就听说过这个铸器大师远近闻名的个性了。

    索恩把先前那枚金币又从袖子里拿出来，递给看门的矮人：“我们想要休息一下，这里有空的房间吗？”

    和善于交际的半身人不同，矮人们性格直来直往，易喜也易怒，很多话必须直接说。

    矮人开心地拿过金币，举起来在光下仔细看了一会，确认无误后，把他们领到了一旁的堡垒内。

    里面的过道不高，但很宽敞，两侧的壁灯排得很密，光线从上打下，并不比地上世界暗多少。

    堡垒内部应该安装了通风装置，但还是充斥着一股淬火油和金属烧灼的气味。

    希亚没忍住，把脖子上的围巾向上拢了一些，盖住口鼻。

    精灵的嗅觉天生灵敏，这在狩猎和战斗的时候能帮助他们判断方位，现在却是一种折磨。

    还好，他们很快就走到了目的地。

    矮人取下挂在腰间的钥匙串，从里面摸出一把为他们打开房门。

    房间不大，里面有几个凳子，角落里堆着一些生锈的铁器。

    “你们在这里休息吧，卡尔克大师的锻造室从不让人接近，有消息了我来喊你们。”

    他说完就迈着步子跑走了。

    希亚迅速把门合上，才把围巾解下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半张脸被捂得发红。

    安珀想了想，伸出食指，心念一动，指尖就生出一片绿叶。

    叶片规整，弧度优美而富有光泽，浓绿间蔓延着淡金色的脉络，像溪流般从主脉向四周散开。

    她摘下叶片递给希亚，努了努鼻尖。

    精灵意外地接过，把叶片送到鼻尖嗅了一下。

    很清新的气味，天然的植物气息掺着一点淡香，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

    希亚感激一笑，向安珀道谢：“谢谢你的叶子，很香，我很喜欢。”

    她似乎很少表达这样的情感，唇角弧度不大，一向冷淡的脸上露出一点羞赧的神色。

    安珀回以一笑，把手指背到身后搓了搓。

    其实她的花和果子更香，但作为礼物，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伊格尼斯闻到空气中传来的淡淡香气，总觉得莫名熟悉。

    他想了又想，只依稀找到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并不能确定那气息的来源。

    索恩看着安珀和希亚的互动，没作声，只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们在房间中等了许久，中途那个矮人还给他们送了食物，炖煮的菌子和鱼块，还有四杯麦芽酒。

    收了金币的矮人有些不好意思：“卡尔克大师今天很忙，你们可能要再等一会。”

    索恩看了眼怀表，从他们进入房间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天。

    卡尔克这期间一直待在铸器室。

    真是个顽固的老头，他合上小巧的表盖。

    四个佣兵围坐在地上用餐。

    安珀双手握着酒杯，好奇地喝了一口。

    从前在圣地时，她也看过精灵们喝酒。

    精灵族的文化并不禁酒，恰恰相反，他们非常擅长利用浆果和鲜花制酒。

    不过与矮人族高而大的酒杯不同，精灵们通常会根据不同种类的酒饮，搭配各种精巧的酒具。

    安珀很喜欢黑莓和接骨木花酿的酒，但之前被学生看着，他每次只给一小杯让她尝尝味道。

    现在不同了，这个地方可没有人管她。

    安珀抱着几乎能盖住她整张脸的大杯子，开怀畅饮。

    伊格尼斯有些意外，他看着安珀逐渐变红的脸颊，心里拿不准她的酒量。

    当他看见安珀动作斯文，却十分迅速地喝掉大半杯麦芽酒时，决定提醒一下这个不节制的树精。

    在这里喝醉了，可没人会照看她。

    就在这时，休憩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在墙壁上狠狠弹了一下。

    一个脑袋像红毛果一样的矮人冲了进来，他几乎被头发和胡须淹没的脸上，长着一对黑亮的眼睛，正亢奋地盯着他们四个。

    “今天就是你们回答了我的问题？”

    四个佣兵坐着点点头。

    那矮人的眼中爆发出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喜悦：“我就是卡尔克，第三个问题的最后一个回答是谁写的？”

    伊格尼斯、希亚和索恩相互对视了一眼，看向安珀。

    她正抱着杯子小声唱歌，里面的酒液已经见底了。

    卡尔克敏锐地捕捉了他们的眼神，迈着大步走向安珀，他正好能与坐着的安珀对视。

    “你为什么觉得，时间与空间魔法利用的本源能量是一体的，这位小姐？”

    安珀懵了一会，眼神空空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矮人。

    卡尔克也不急，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她回神，只是一直摸着胡子的手指暴露出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安珀反应了一会，眼神突然聚焦，显露出惊人的光彩。

    她抛开酒杯，手口并用地解释着先前写下的答案，每一句话都详尽解释，甚至搭配上了她在魔法上的尝试。

    卡尔克站在她的面前听，红色卷毛中的两颗眼睛越来越亮。

    门口提着酒路过的矮人，奇怪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往常卡尔克都会犀利地同拜访的家伙们辩论，有时候还会吵起来，从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刻。

    安珀感受到门外的注视，朝那矮人看去，然后盯住了他手上提着的酒。

    她的脸蛋因为酒精微微发红，眼睛也染上水润的光泽，定定地看着那个满当当的大瓶子。

    卡尔克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路小跑过去，抢过那矮人的酒。

    “好伙计，下次补给你两提。”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回头问安珀要不要去他的铸器室里喝点，顺便聊一聊他们的想法。

    安珀蹬蹬蹬地跑过去，金发在空中摇荡，像一只欢快的小鸟。

    剩下三个佣兵面面相觑，决定跟上去。

    就这样，他们站在铸器室紧闭的大门外，听见里面激烈的讨论声和机械不断运作的声响。

    安珀喝了酒，语调比平时活泼许多，和卡尔克有分歧时据理力争，完全不同于平时恬静的模样。

    突然，里面传来一道巨大的碰撞声。

    伊格尼斯马上推门，发现里面上了锁，徒手扳开了铁门的门缝。

    希亚和索恩惊异地看着他手里变形的门，好一会才看向门内的景象。

    卡尔克一边和安珀碰杯，一边用力地拍着桌子。

    原本平整的金属桌面很快就出现了几块凹陷。

    “您真是不知道，我的先祖最后闭眼之前还在想这个问题，说他的后人要是解不出来，就是继承了他这个废物矮人的废物基因。”

    红发矮人的眼角边甚至出现了几点晶莹，他拿手背用力地抹去。

    “他走之前，只留下了几份手稿和一本报刊，多少代矮人都想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最后都失败了。”

    矮人族一向自傲于天赋，这对他们来说比戒酒还难受。

    卡尔克的妈妈，妈妈的爸爸，妈妈的爸爸的妈妈，闭眼之前都在记挂这个未解之谜。他们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上有着废物矮人的废物基因。

    安珀听了，感叹着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老伙计，不过我说的也只是一些猜测，后面的验证你还得慢慢做。”

    卡尔克感动地为她满上一杯，顺手又开了一瓶酒。

    伊格尼斯站在门口，眼角跳了跳。杯子里满满的酒液比之前用餐时的还清澈许多，看不出一点杂质，是绝对的烈酒。

    这家伙不怕喝中毒吗？

    他转过身，目光在希亚和索恩之间游离。

    在安珀和卡尔克再一次碰杯之前，他快速地把索恩推了进去。

    巫师懵了一瞬，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走到卡尔克面前。

    这个以古怪和天赋闻名的大师，此刻出奇的好说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在索恩询问报酬时，他不高兴地拍拍桌子，胡子翘起来。

    “我给亲爱的朋友干活，怎么会是为了金币！”

    索恩见好就收，在背后比了个手势。

    希亚走上前，把喝得烂醉的安珀抱起，修长的手臂稳稳地托着她的背和腿。

    安珀扭了扭，给自己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小脸贴着希亚的胸膛，没一会就睡着了。

    目的达成，他们跟卡尔克告别，约定了三日后来取采摘冥息果的匕首。

    卡尔克爽快地叫了一个矮人，带他们去最豪华的堡垒休息，然后转身钻进铸器室。

    他埋头在器械和金属的海洋里工作，边上摆着一托盘的烈酒用来提神。

    矮人们对酒的毒性几乎免疫，简直像喝果汁和清水一样饮用烈酒。

    ……

    领路的矮人客气地把他们带到休息的地方。

    这次的堡垒和之前临时休息的小房间完全不同，宽敞又洁净，连砖缝都整齐漂亮，没有一点异味。

    伊格尼斯和索恩单独住，希亚和安珀住一间。

    在廊道的尽头分开时，伊格尼斯看着希亚抱着安珀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觉。

    他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摩挲了一下指腹。

    两天前的夜晚，那个树精就趴在他的背后，手臂环着他的脖颈，他的手掌托着她的腿弯。

    温热的呼吸撒在他颈边，他一开始很不适应，到最后却习惯了那股清浅的气息，让它留在他的鬓边，掌心，外衣，和脑海里。

    伊格尼斯抬起手，凑近鼻尖。

    上面什么味道也没有了。

    她留给他的印记如此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