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蜚,他教我打球了诶!”——仓颉《玻璃糖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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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现在它看不到你了。”
“别怕。”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是少年人独有的干净清冽,因他语气低而缓和,江皓月有种被他哄着的错觉。
她忘记狗狗还在不远处虎视眈眈,躲在他的身侧,整个人好像变成冰激凌,正在无可救药地融化掉。
公交车由远及近,裴鹤宁喊她:“走吧。”
晚班车上,不少都是刚下班的上班族。
后排只剩一个座位,裴鹤宁让她坐下。
“那把你书包给我吧,我抱着。”
江皓月并不觉得她是女生,就应该被让着,所以有些不好意思。
裴鹤宁垂眸,女孩子坐得规规矩矩,脑袋本来就圆、短发发型又将这种特点发挥到极致。
“不用。”
江皓月忽然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裴鹤宁平时不坐这趟车,他坐的那趟末班车已经开走了。
直到这会儿,她才想起来问一句:“你今天怎么也走这么晚?”
车内不算安静,裴鹤宁没听清。
他一手抓着扶手,微微倾身靠近她这一侧,薄而清晰的唇形,问:“什么?”
距离拉进,不给任何心理准备,不至冒犯,可也让他身上清冽的香气氤氲开来,像是青柠和薄荷,从她的角度看去,少年下颌是一道俊秀的弧度,脖颈皮肤很白,没入校服领口。
心跳失序,从这样的角度看他,简直要命。
江皓月忍着过快的心跳,又问一遍。
裴鹤宁睫毛低垂,瞳孔浸了水般一片清透的温和:“写数学没注意时间。”
江皓月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她由衷感叹:“好厉害啊,做题竟然能不注意时间,我写个作业得看八百次表,觉得时间怎么那么慢。”
转瞬,她又想起今天班主任说数学必须过百的事情,圆脸皱起,愁苦万分:“数学真的好难,你有没有遇到过算半天、但选项里根本没有自己答案的情况?”
裴鹤宁:“有。”
江皓月找到共鸣,雀跃道:“是吧是吧!我就知道不是我一个人这样!”
“嗯,”裴鹤宁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兴奋,如实说道:“题也有错的时候。”
江皓月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对不起,是她自取其辱了。
灯光明明暗暗。
江皓月侧头去看车窗,假装在看夜景。
少年修长利落的一道身形,映在车窗,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轮廓英俊清秀。
画笔能勾勒出他浓黑长眉、挺直鼻梁,但勾勒不出他身上清澈宁静的少年气。
她一直都很不喜欢数学的。
但是今天,她决定短暂地喜欢一下。
因为如果不是数学题,她今天就遇不到这么温柔的裴鹤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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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周二。
江皓月睁开眼睛,浑身抗拒,她盯着天花板想:
今天还要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做课间操……下午有体育课,她竟然还要一个人去上体育课!
虽然她人缘不错,跟谁都能聊两句,但大家都有自己的小伙伴、小圈子,她不想掺和进去。
脑袋埋进枕头,她像沙滩上搁浅的小鱼乱扑腾着,最后只能安慰自己:体育课跟重点班一起,能看到裴鹤宁呢!
这才把自己哄起来上学。
第四节课下课后,同学们都去了食堂。
江皓月咬了一口自己带的面包,只觉得干巴巴,叹口气把牛奶的吸管插上。
好想吃食堂的菠萝咕咾肉哇,配着大米饭,香喷喷。
她决定给自己搞一点精神食粮分散注意力,于是,左手拿着面包,嘴里咬着吸管,右手在速写本上勾勒草稿——
被恶犬恐吓的小蘑菇,吓得哆哆嗦嗦。
这时出现一只小鲸鱼,他有漂亮的背鳍和优雅的身形,挡在小蘑菇和恶犬中间,温柔地对小蘑菇说:别怕。
裴鹤宁不喜欢人挤人,不喜欢别人碰到自己,不喜欢闻到别人身上的气味,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会错开高峰期去食堂。
他路过时,隔壁一班后门开着,正好能看见中间一排的女孩子,趴在课桌上写写画画。
——我一个人的时候也不想吃东西。
——如果没人陪我吃饭,我就宁可不吃了。
裴鹤宁原本已经走到楼梯口,又折返,叫住教室里落单的蘑菇头:“江皓月。”
被喊到名字,江皓月蓦地抬头,刚咬了一大口面包,嘴巴鼓鼓的,模样有些呆。
“去食堂吗。”裴鹤宁不带情绪地问。
“嗯?”江皓月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点头如小鸡啄米:“嗯!嗯嗯嗯!”
这个点,吃饭的大部队已经离开,空桌子随处可见。
江皓月端着餐盘,在裴鹤宁对面坐下,嘴角弧度难得腼腆:“谢谢你叫我一起吃饭,要不然我只能啃干巴巴的面包了。”
裴鹤宁应声:“没事。”
江皓月吃上了心心念念的菠萝咕咾肉和大米饭,内心忍不住感叹还是热饭热菜好吃。
她把青红椒都挑到一边,一口一口,细嚼慢咽,不经意间抬头发现,自己餐盘里还堆着不少米饭,而裴鹤宁都快吃完了。
她赶紧加快速度,一边闷头扒饭,一边瞄对面裴鹤宁的餐盘还剩多少,瞄完再低头,继续大口吃、努力吃。
裴鹤宁不喜欢等人。
偶尔一次,她和他、还有何嘉豪一张桌子吃饭,他先吃完,会说“我先走了”,似乎不愿意在别人身上浪费一点时间。
“慢慢吃。”
嘴里塞得鼓鼓的、嘴巴闭得紧紧的江皓月,抬头对上裴鹤宁看过来的视线。
男生目光清淡,随口说了句:“我等你。”
江皓月刚才因怕被丢下而七上八下的心脏,瞬间落入温柔的怀抱,变得软绵绵。
有没有一种可能,高冷都是表象,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他会在她哭的时候把电话递给她。
会在雨天把伞送给收摊的老奶奶。
会在狗狗出现的时候把她挡在身后。
会在发现她落单的时候叫她一起吃饭。
会看穿她的着急和不安,告诉她“慢慢吃,我等你”。
但江皓月自私地希望,这样温柔的裴鹤宁,只有她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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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三节是体育课,按照兴趣分组,喜欢篮球的一组、喜欢排球的一组、喜欢乒乓球的一组。
江皓月当时毫不犹豫地选了篮球。
她脑袋里,主管画画的区域被开发到极致,主管运动的区域则是一片荒芜,运动神经天生匮乏,测试个八百米都要提前好几个星期恐慌。
至于篮球,就更没接触过——她有时候偷懒,想往垃圾桶投个垃圾都投不中,哪有本事把篮球扔到那么远、那么高的篮筐里呢。
她个子又不高,一米六冒点头。
之所以选篮球,不过是因为,裴鹤宁选了篮球。
她们是隔壁班,除此之外没有一起上课的机会。
她想离他近一点。
体育老师吹哨集合。
裴鹤宁个子高,站在男生队伍后排,江皓月个子矮,排在女生队伍前列。
“上节课我们学习了定点投篮,我先检查一下大家的学习成果,现在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但凡选篮球的就是有基础的,又或者没有基础、但是特别喜欢的。
零基础的江皓月听到要当众投篮,脑袋耷拉下去。
她眼睁睁看着排在自己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大家的球都抛出漂亮的抛物线,就算进不了篮筐,也能碰到篮筐。
“江皓月,到你了。”旁边同学戳她。
能不能让裴鹤宁向后转不要看她呀?
江皓月硬着头皮抱着篮球站到线外,默念老师教过的动作要领,举高手臂,把篮球奋力往斜前方一扔——
篮球连一道不标准的抛物线都没画出来,半道嘎巴一下断了,垂直砸向地面,篮筐遥不可及。
旁边几个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得不行——
“江皓月,咱这身高就不要勉强了,去打乒乓球吧!”
“没砸到自己脑袋就是胜利了!”
“投篮怎么跟泼水一样?”
江皓月气呼呼瞪他们,意外对上裴鹤宁淡漠如水的目光。本来在生气,这下脸先红。
好丢人。
体育老师温和道:“你往前站一点,再试试,发力要用这儿……”
江皓月听不懂什么发力,什么压腕,什么是推出去……任凭她怎么努力,篮球就是跟篮筐有仇,碰一下都不肯,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老师无奈:“没关系,下一个同学。”
队伍解散后,大家上场打球,又或者几个人一组私下练习,耳边闹闹嚷嚷笑声不断,好像打篮球真的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江皓月坐在球场树荫下,双手托腮,手肘抵着膝盖,远远看同学们玩。
刚才好丢人……
丢人还被裴鹤宁看到了。
不知道自己投篮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很搞笑……
都说,要想让喜欢的人喜欢自己,要展示优点,要吸引对方。
可他看到的,是自己打电话哭,被狗吓到快哭,投篮碰不到篮筐、笑趴一群同学……
这还喜欢得起来吗?
江皓月从元气满满的蘑菇变成自闭的蘑菇。
头顶落下阴影。
视野里出现一双干干净净的白色板鞋。
是谁呀!
心情不好还要过来挡着她的光!
江皓月仰起脑袋,眉心皱着嘴唇抿着,猝不及防对上裴鹤宁的垂下的视线。
她心跳一滞,低下头,嚣张气焰荡然无存,想把自己藏起来。
“不打了?”男生问。
江皓月垂头丧气破罐子破摔:“不打了,打不了,个子矮,脑子笨。”
说完之后,半晌没听到回音,她仰起脑袋。
却见裴鹤宁的眼尾倏然弯起,忍俊不禁的弧度。
江皓月看呆了。
好好一个高岭之花,怎么会长一双这么漂亮勾人的眼睛啊!
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弯弯的、睫毛长长的、双眼皮褶皱特别深、瞳孔像有流光一闪一闪……
这些也还能拼命抵抗一下,偏偏他嘴角还有个梨涡,超级、无敌、让人心动!
但是!
现在是笑的时候吗?
江皓月气鼓鼓的,还委屈:“你怎么也笑话我!”
“没,”少年清亮眼底,笑意转瞬即逝,“起来。”
江皓月:“干嘛?”
篮球场上吵吵闹闹,只有她自己坐在这里,像一朵安静无害的蘑菇,眼睛看向球场时,嘴角弯着,眼神里分明有羡慕。
江皓月委屈巴巴等裴鹤宁的下文。
男生蓬松柔软的黑发下,眉眼天生漆黑锐利,可瞳孔深处,像有温和平静的湖水静静流淌。
他看着她,放缓了语调,轻轻说了句:“我把你教会,下次和她们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