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造孽哟,我的花生在地里种得好好的,谁给我拔了。”奶奶又一次在南鱼耳边念叨。

    从昨天放学回家到今天早上,她说了不下八遍。

    南鱼也没听得不耐烦,她哄着奶奶说:“您放心,我这两天放学了多去地里转转,看能不能抓到这个人。”

    “好哟,一定得帮我抓到这个人,我看看是谁敢拔我王秀芬的花生,真当我是好惹的。”奶奶气呼呼的说。

    “是是是,您一点也不好惹。”南鱼笑着接话。

    南鱼奶奶确实不好惹,当初南鱼父母过世,面对镇上人的排挤和白眼,她一个人把南鱼拉扯大也不容易,三天两头就和人吵架,能把人家骂到见了她就绕道走。

    不过现在年龄大了,镇上也很少有人提起当年那些事,她的脾气这才缓和不少。

    南鱼吃完饭,又看着奶奶吃完饭才去学校。

    刘德旋和刘愿生两人一起在大路口等她。

    见到南鱼,刘愿生问:“南姐,你今天怎么没穿校服?”

    “你完了,”刘德旋同情的看着她,“今天有开学典礼,必须得穿校服,你这样子被老阎抓到得把你拎到升旗台上批斗。”

    老阎,本命王阎,是他们年级的教导主任。

    “南姐,你回去换衣服吧。”刘愿生建议。

    “不回,”南鱼打了个哈欠,“谁说开学典礼一定要去,我困死了。”

    刘德旋:“你不去徐奇会同意?”

    南鱼翻了个白眼:“管他干什么,我能去跟他说?”

    “也是。”

    三人快到校门口,远远看到老阎和另外两个年级的教导主任站在大门口拦人。

    —忘记穿校服的那些全都被拦在校门出排成一排等候发落。

    刘德旋看了眼南鱼:“你完了。”

    南鱼上下打量他了一下。

    刘德旋抱紧胸前:“士可杀不可辱,衣服不能脱。”

    “谁稀罕穿你的。”南鱼无语。

    刘愿生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南鱼,“南姐,你穿我的吧。”

    “嘿,你个刘愿生,这样倒显得我不仁义了,”刘德旋麻溜地也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南姐,穿我的!刚才给你开玩笑呢!”

    “你俩的我谁都不穿。”南鱼懒洋洋的说。

    刘德旋:“那你岂不是要被老阎抓走了?”

    “我翻过去,”南鱼伸了伸懒腰,“你俩先过去吧。”

    “那行,你慢点。”

    刘德旋差点忘了,他们之前一起翻过好多次墙。

    所以他俩也没多担心南鱼,先从大门进了学校。

    南鱼绕开学校大门口那几个教导主任的视线到墙边,她将书包先丢了进去,往后退了几步准备助跑借力往上爬。

    她刚迈步,就被一只手拉住胳膊。

    南鱼:……

    她还以为被发现了,低头看了眼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皮肤透白,明显不是老师的手。

    南鱼一下就怒了,她往后看向手的主人,“是谁?”

    谁这么大胆的敢拦她。

    她回过头,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眼。

    “你这是要翻过去?”程遇问。

    南鱼反问:“是又怎么样?”

    “太危险了。”程遇说。

    南鱼皱了下眉,“跟你有什么关系,快松开我。”

    程遇上下打量她,“是因为没穿校服么?”

    “你说呢?”南鱼被他折磨的没脾气,“所以你现在能松开我了么?”

    程遇松开了她。

    南鱼摩拳擦掌,再次准备助跑。

    “你穿我的,别翻了。”程遇把校服脱下来丢到南鱼身上。

    校服一下挡住南鱼视线,助跑准备再次失败。

    南鱼气急败坏的把校服从自己头顶拿下来。

    “喂!我说你……”

    程遇已经转身离开了。

    南鱼拿着校服,校服上还残留着程遇身上的温度,她一时愣住了。

    再反应过来时,程遇已经消失在了拐角。

    南鱼拿着校服站到拐角处,她看到程遇已经被老阎逮到,靠着墙站好。

    站好后,他还有意识的朝着南鱼的方向看了一眼。

    南鱼心情复杂,她抿了下唇,把校服外套穿在自己身上。

    程遇个子很高,校服外套穿在南鱼身上很大,她把袖子往上扁了扁,单肩背上书包往校门口走。

    经过程遇时,南鱼顿了一下脚步朝他看过去。

    脱去外套,程遇里面穿了一件黑色T恤,许是黑色衣服衬得,他的皮肤看起来白得过分,不是正常的,是有些病恹的白。

    少年轮廓分明,眉眼清俊,五官没有很强的攻击性,看起来很是温和。

    察觉到南鱼的目光,程遇抬起头看她。

    他的眼眸漆黑深邃,带着些许的锋芒。

    抬眸的瞬间,南鱼注意到,他的睫毛又长又翘,双眼皮的褶皱很深。

    目光相对,程遇倏地冲她弯了下唇。

    清晨的阳光有些晃眼,南鱼恍惚了一下。

    少年清朗如月,温润无双。

    “快进去。”程遇无声的说。

    读懂唇语,南鱼冲他点头,往学校里面走。

    她脚刚迈进大门,就被老阎叫住。

    “那个没穿校裤的同学,给我站住。”

    南鱼还不知道说的是她,老阎看她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伸手去拉她的衣领。

    “回来,说的是你,去哪呢?”他把南鱼拽了回来。

    南鱼不爽,“你拉我干什么?我穿校服了。”

    “但你没穿校裤。”老阎说。

    南鱼:?

    这也行。

    “去那站着去。”老阎指着程遇旁边的位置。

    南鱼看了眼程遇,这是在大门口,她不想惹事儿,慢悠悠的走到程遇旁边站好。

    “抱歉,”程遇说,“没想到他们还看校裤。”

    “你说什么抱歉,是我穿了你的衣服,我连累你站这儿的。”南鱼说。

    “哦,那扯平了。”

    南鱼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老阎一个眼刀丢过来,指着他俩,“不许交头接耳!”

    南鱼闭上了嘴。

    上课铃声响起,老阎和另外两个年级的教导主任一起过来查人。

    这次抓了不少,有十个。

    他们很满意,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他们往操场走。

    三个教导主任前后夹击,南鱼排着队跟在后面,她觉得他们像是个战败的俘虏,这三个教导主任是敌国的将军,抓着他们得意的去向皇帝邀功。

    开学典礼9点正式开始,南鱼他们被带到了升旗台上站着。

    经历了各个校领导发言,各年级代表发言后,终于轮到了对南鱼他们的批判大会。

    太阳很大,南鱼觉得自己快要被晒蔫了。

    教导主任还在上面长篇大论,严厉批评不穿校服的行为。

    南鱼不知道他们说那么多口干不干,反正她自己是快要干死了。

    正说到慷慨激昂的地方,南鱼听到底下学生一阵惊呼,她只觉得身边一晃,程遇倒在了地上。

    操场上的广播喇叭寂静了下来,南鱼看到程遇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

    她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却先比脑袋快了一步。

    她抱起程遇,咬牙切齿的对围观的人说:“快让开!”

    程遇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重,他很轻,南鱼才发现他真的很瘦,瘦到他的骨头十分硌人。

    南鱼抱着他往教务室冲,她的身后跟了一大群老师领导。

    南鱼不敢跑得太快,但也不敢太慢。

    她跑到医务室时,已经浑身大汗。

    “程遇,老师,快看看程遇。”南鱼把程遇放到床上,医务室值班的医生赶忙过来。

    “你先出去,我给他检查一下。”医生说。

    南鱼绷着脸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退出了病房。

    出了病房,南鱼坐在外面的凳子上,她的手都是颤抖的。

    她真的很害怕,害怕出现七年前的情况。

    身后跟着过来的领导进了病房,一大群人把病房门口围的严严实实。

    他们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

    南鱼觉得他们很吵很吵。

    “都闭嘴!能不能让程遇安静一点!”南鱼冲着他们怒吼。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其中徐奇反应过来。

    他指着南鱼:“你先给我回教室。”

    南鱼没动。

    “南鱼!”徐奇抬高了声音,“这不是你呆的地方,快回去!”

    南鱼仍旧没动。

    徐奇要发火,他旁边的一个年轻女老师拦住了他。

    她温柔的对南鱼说:“南鱼,听话,先回去,等程遇醒了老师回去告诉你好么?这里人太多了,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沉默了良久,南鱼僵硬地点了点头,机械地往教室去。

    出了这种意外,操场上的学生早已被安排回到教室。

    南鱼进了教室,许多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全然不在意,回去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万高达转身问她:“程遇怎么样了?”

    南鱼摇了摇头。

    “啊,你也不知道啊,”万高达张了张嘴,“刚才他往那一倒,可把人吓坏了。”

    南鱼不说话,万高达也不自找没趣,又转了回去。

    南鱼疲惫的趴在桌子上,她回忆起,那年,也是因为她,程遇受了伤。

    那是在秋天的一个下午,是南鱼答应和程遇做好朋友的第二月。

    他们两人约好在小河边见面一起烤红薯,却没想到,南鱼赶到那儿时,却看到程遇被人推到了河里。

    那人捂得严实,她看不清脸。看到她,那人迅速地逃跑。

    南鱼没有去追,河里程遇在呼救,南鱼想都没想地就跳了下去救他。

    程遇挣扎的太厉害了,南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拉上来。

    被救上来时,程遇脸色惨白。

    南鱼压他肚子里的水,他吐出来不少,但他还没有醒。

    南鱼哭着背起程遇往镇上的医院跑,她用尽了全身最大的力气跑得飞快,她把程遇送到了医院。

    她胳膊环着腿靠墙坐下,天气很凉,南鱼身上湿透了,风一吹,她瑟瑟发抖。

    没过多久,程遇的家人来了。

    了解了情况,看到她,刘雁花边哭边拉她,“你滚,你差点害死他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他才被别人推进水里,都是因为你!你快滚……”

    围观的人用鄙夷的像是看垃圾的眼神看着她,毫不遮掩的对她指指点点,南鱼听到,他们说她是坏坯子,说她家里基因不好生下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她是个祸害。

    南鱼白着一张脸站在那任凭老人和他人的辱骂,她垂着眼握紧拳头,咬紧嘴唇眼睛通红。

    是她害了程遇,是她,如果不是因为跟她做朋友,程遇怎么会被人推到河里,怎么会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不能再害他了,他是那么一个好的人,他是第一个愿意和她做朋友的人,不能再害他了。

    南鱼低着头,一直说“对不起”,她对他有很多的歉意,她不应该和他做朋友的。

    刘雁花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医院门口乱成一团。没有人再理会南鱼,她就像被人忘记了一样,孤零零的站在那。

    直到奶奶找来,她红着眼叫南鱼:“乖鱼儿,跟奶奶回家。”

    南鱼抬头看到她,那一瞬间,像是找到依靠,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又一滴的,掉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了一个个深色的痕迹。

    委屈无处发泄,她扑到了奶奶的怀里,一声又一声的喊着“奶奶”,奶奶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放在她的头发上,颤着声音叹了声气。

    也就是那天,南鱼再也没有去见程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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