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遂再次见到季忱是在五月,学校的校企合作签约会议上,她是前来凑数的教师代表。
这次的签约仪式在周五下午,学校知道老师们都不愿意参加,直接通过教务发放通知到每个学院,要求各学院按人数比例派教师到会。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都是交给新来的老师。
但很不幸的是,今年三月公招进来的新老师们今天在举行入职培训的结业仪式。
玉遂作为才到学校三年的年轻人,自然就被领导抓了壮丁。
学院领导还特意交代了她,会议完毕后去演播厅后台,要接待并陪同企业方去参观校史馆。
签约仪式在学校的小演播厅举行,台下坐满了各学院的教师和学生代表。
玉遂所在的经管学院的座位被划分在了演播厅最末端,靠近大门的位置。
早已习惯被指派去做各种会议观众的玉遂,早早就来占领了角落的绝佳摸鱼位置。
议程开始,主持人先是介绍了参会嘉宾,这次校企合作的内容,以及本次活动的议程。
玉遂戴着耳机,随机播放着歌单里的歌,腿上放着下周一上课的教材,用笔勾画着上课的重点。
降噪耳机和音乐完全隔绝了声音,主持人介绍此次企业代表季忱时,玉遂正在思考教材上的一个难点怎么拆开给学生讲。
领导致辞后,到了季氏集团的代表致辞环节。
已经在演播厅坐了快一个小时,课也备的差不多了。玉遂取下耳机把教材收进了包里,开始百无聊赖地刷着小红书。
台上讲话的声音从头顶的音响里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玉遂脑海中出现了那张脸。
怎么可能是他,玉遂看着手机自嘲地笑了笑。
声音还在从头顶不断从传来,玉遂一抬眼,便看见站在台上讲话的季忱。
眼神接触的一瞬间,玉遂慌乱地低下了头。
头顶打下来的灯光,突然变得眩晕,耳朵里出现尖锐的细鸣,玉遂只得放下手机,闭上眼睛,揉了揉耳根。
没想到,五年了,他们会在这里再见。
终于,两个小时的议程结束,玉遂和几位同样被点名去陪同的年轻老师去了后台等待企业方的人一同前往校史馆。
玉遂站在走廊堆放杂物的阴影处,盯着远处舞台上的幕布发呆。
“玉老师,据说这次校企合作不止有工科那几个学院,还有我们两个学院呐?”说话的是外语学院的张晓。
她和玉遂同一年通过公招考进了这所工科职业本科,同为文管类学院同病相怜的两人,偶尔会交换一下八卦和情报。
玉遂有些心不在焉:“我前半个月都在E市参加国培呢,好久没去开会了。可能是吧?”
“不过,玉老师,你看到今天台上致辞的企业代表了吗?无框眼镜,黑西装。啧啧。不过,全程没见他笑过,冷着一张脸。”张晓压低了声音,有些激动的捂着嘴和玉遂说道。
“我…”玉遂刚开口,余光就看到季忱正往这边走来。
玉遂默默后退了几步,躲在了张晓的身侧。
张晓转过身,扯着玉遂的衣袖小声说:“就是他。”
接待组的老师们看到企业代表和领导们都从后台出来了,便组织大家往校史馆方向走。
玉遂听到出发的口令,暗自松了一口气,对张晓说:“张老师,走吧,前面在叫了。”
见季忱被领导们簇拥着走在最前头,玉遂放慢脚步,跟在了人群最后面。
学校常有这样的会议,接待组也十分熟练了。他们带领重要嘉宾参观的路线以及参观时间都是精心设计过,特意在去校史馆的路上设置了参观学校工科王牌专业的实训基地。
玉遂平时不爱穿高跟鞋,此时已经在学校走了快一个小时,实在是有些折磨人。
旁边的女同事们也都有些吃不消,大家只能慢步跟在队伍最后面。
在去往校史馆的路上,玉遂抬头看到天上的云,逐渐变得又矮又厚,像是要下雨了。
终于在5点40分,校史馆也参观完毕,领导和嘉宾还有陪同人员一起在校史馆门口合了影。
现在不能宴请,今天的签约就是顺利结束了。领导们和季忱一行人开始握手,说些场面话。
在校史馆门口目送季忱的团队和领导们离开后,天空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雨,其他同事要么住学校的教师公寓,要么去食堂吃饭,大都从另一个门走了。
玉遂没有带伞,车停在停车场,从图书馆走到停车场需要5分钟,还好中间还有一段林荫路。
C城五月的雨就是这样,下得不大,却很绵很密,即便是打伞,只要一阵风刮过,身上也会被吹上一层细细的雨。
凉爽的五月,雨天的空气会伴着植物特有的清新味道,曾经玉遂很喜欢这样的雨天。
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玉遂却觉得空气有些闷。
穿着高跟鞋走了太久,玉遂迫切地想回车上换鞋,看到雨不算太大,果断地朝雨里走去。
玉遂在林荫路上快步往停车场走,一路上雨越下越密,汇在树叶上,落下更大的雨点,打在她的头发和衬衫上。
还好周五下午这条路上没有多少学生,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
走到停车场,玉遂发现自己的车旁停着一辆白色的宾利欧陆,车灯亮着。
玉遂坐上自己的车,把有点湿的衬衫换下来,套上了车上的备用的短袖,又拿纸巾沾了沾有些湿的头发。抬头看着遮阳板镜子里的脸,妆也有些花了。
玉遂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把脸埋在了纸巾里。
脑海里却出现站在演播厅台上的季忱。
他看起来沉稳了许多。
擦干头发上的雨水,整理好自己,玉遂在中控屏上点开了音乐,导航了一条在晚高峰相对通畅的路回家。
一般在路上,玉遂很少去注意别人的车。但刚刚学校停车场里的那辆宾利,实在是过于显眼,还一直跟在她后面,直到他们前后开进了玉遂住的小区澜庭。
澜庭的房子是三年前外婆去世前给她买的,是一个容积率只有1.6的中高端小区。
玉遂住的是小区里最小的户型97m?,两梯两户,电梯直接入户。除去公摊面积实际到手大概是70m?,但是赠送了一个电梯入户门厅。
玉遂停好车,看到那辆宾利停在了她车位对面第三排的位置,8栋的电梯附近。
车上下来的人,竟然是季忱。
五年过去,季忱如今对她来说,只是学生时代美好的幻梦。
22岁的玉遂可能会奋不顾身,跑下车去抱住他,问他为什么,让他不要走。28岁的玉遂只想让季忱留在回忆里,不论怎样,那三年他们是幸福的,是她偶尔会怀念的。
季忱下车时,习惯性取掉了眼镜。
此时下车难免碰面,玉遂只得继续坐在车上,导航已经自动退出,音乐还在播放。
“命运太疯癫,每一眨眼,都很玄……”
玉遂不想再听,抬手暂停了音乐。
看到对面的人走远,玉遂拿上包包下车,把高跟鞋放回了后备箱,这才往回走。
——
打开门,玉遂把包包随手一扔,就瘫倒在沙发上,开始刷外卖软件。
她现在需要猛烈的多巴胺,犒劳今天精神和□□受到双重折磨的自己。
来回刷了两次,她才想起昨天在小红书上看到,C市最近有一家芝士炸鸡超级火,立刻找到这家的外卖下单,接着又点了一杯三分糖的冰淇淋红茶。
点完外卖,玉遂来了精神,从沙发上起来,跑去浴室收拾自己。
洗完澡敷完面膜,两个外卖一起到了,点开下饭视频,明天周六,浑身清爽大概就是这样了。
刚刚带上手套,啃上第一口裹满芝士粉的炸鸡,桌上的手机开始嗡嗡作响。
是玉林华,玉遂的爸爸。
每次来电显示玉林华三个大字,玉遂都有一种莫名的烦躁。
玉遂看着手机不停地震动,放下炸鸡脱掉手套,深吸了一口气,接了电话。
“小遂,最近生意不错,我们一家来C城带你去吃顿好的。就在壹轩,你明天晚上6点直接过去,预定信息发你微信了。”
玉遂点开免提,打开微信消息。
是壹轩,一家纯预约制高档中餐厅。
她曾经和朋友去吃过这家工作日午市的人均400的穷鬼套餐。
玉遂去过这家餐厅,所以知道周末的晚餐至少提前两个星期预定。
玉林华发给她的预定信息里不仅没有预订人的称呼,还删除了预定就餐人数。
再加上,玉林华过年的时候在D市又安排玉遂相亲,玉遂在家里大闹了一番,不欢而散。
想到这里,玉遂大概猜出了玉林华想要干什么,更是烦躁。
“爸,我明天有事,去不了。”玉遂的语气不算很好。
“你有什么事?你能有什么事?家里人难得一起吃饭,明天必须来。”
玉遂继续装疯卖傻:“我和朋友早就约好了明晚吃饭,你们三个吃吧。”
“我现在请不动你了?明天中午11点20下楼,我来接你。”
见玉林华不依不饶,玉遂知道他能做出从D市跑到C市来押送她这种事,只能答应:“行吧,明天我自己过去。”
“这才对,明天早上我再给你打电话,你早点起来化个妆。”
玉遂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呆呆看着面前的炸鸡和奶茶,只觉得胃里胀得难受,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索性把炸鸡放进了冰箱,奶茶扔进了垃圾桶。
回到房间,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