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今,天明气清。
关楠卷着一身晨气回到合仓园,看着骨朵饱满猛地炸开的石榴花,不知想到了什么,难得的展开了笑颜。
连续几个夜晚未眠,关楠就这么坐在长椅上,靠着椅背放松地睡着了。
帽子,口罩,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
没有人能认出她。
这一觉,她莫名的睡得很踏实,什么梦也没有做。
再醒来时,关楠发现才发现,她身上不知何时披了件外套。
薄薄的牛仔衣,带着股淡淡的海盐的味道,宽大而又暖和。有一个瞬间,它似乎与记忆中那种熟悉的味道重合了。
关楠揪着衣服,环视了一圈四周,找不到一个确切的人影。
她等了很久,一直没有人出现。
街道上陆续有人行走拍照。
这几年,合仓园的黄桷树石榴花和钟楼以及人民路,突然成了涪陵的网红打卡点,也引起了许多创业者的注意,于是有了一系列的。
租店铺,新旧合改,造噱头,开张。
沿着街道缓缓走,经过楼下的副食店时,关楠发现它也没能躲得过“网红经济”。
前些天窝在家,没仔细留意观察过,黄桷树下摆着便携式桌椅。
站在支路上,她望着长而无尽的大道,竟然开始莫名的想念着那些匆忙、狼狈、难堪,却又鲜少的珍贵时刻。
或许是好久不见或许是不再刻意压制。
与此同时,祁阳认出了她,走过来大家长式问候:“吃饭了吗?”
“吃了的。”看他门口这会儿人很多,关楠点了点头,不想给他添麻烦,“祁阳哥,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考虑到现在人太多,往楼上走一开门她就会被人认出来。祁阳给她指了个口子,低声说:“那边是新打造的合仓园商业街,我们这儿没什么人会去,你要是不想在这里呆,就去里面转转吧。”
“好。”关楠依然点头。
转身时,祁阳发现她手里拿的衣服,大小明显与她不符。他主动开口说:“衣服,放我这儿?”
关楠不经大脑,当即回绝:“算了吧。”
过了一秒,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又补充道:“不知道是谁的衣服丢在长椅上,可能是忘了拿,我......”
话还没说完,在祁阳的盯视下,关楠慢慢闭了嘴。
其实这话放谁都是不信的,因为她本身不是一个这样的人,不会无故动他人的东西,不会随便和人走得太近,不会轻易让人靠近。
她拙劣的谎话在看着她长大的祁阳的眼里漏洞百出。
好在祁阳并没有选择拆穿她。
只是,在关楠离开现场后,他好似为了验证心中的某种猜想,绕着外园的长椅看了一圈,没有找到那个人。
祁阳立在长椅前,意味不明地看了半晌之后,才离去。
......
至于商业街,关楠没有去。
她仗着帽子口罩没人能认出自己,便把百无聊赖地在在园里转着,不一会儿走到了钟楼附近。站在远远处,望着钟楼长椅上坐着的男女。
“哇,钟楼在这里,快过来帮我拍照!”女生站在钟楼下,远处招了招手。
男生拎着东西,听着话调整角度:“这里可以吗?这样子?还要下来?好,这样?拍了,1,2,3。”
女生检查了一遍:“可以。你别动,我换个动作。”
关楠眼看她换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男生不理解但问了且拍照,“拜它干什么?”
“人家都说在钟楼下许愿,愿望都会成真的。”
“那你许了什么?”
“要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呀。”
拍完照,他们想合影一张,看到不远处空着的关楠,女生笑着走上前,找它帮忙拍照,关楠答应了。
等他们走了,关楠站在钟楼下,仰着头想要看清时间。
但是光线太刺眼了,眼前一阵眩晕。
不由的,她回想起了,那个曾在钟楼下的夜晚。
少年穿着一身圣诞老人服,也是这么问着她,有什么愿望他给她实现。
可是,真的还能实现吗?
片刻后,关楠回过神来,低声笑了声,笑自己的天真妄想。如今那人已是光芒万丈万众瞩目,那是她这种小蝼蚁能觊觎得了的。
她捞出手机,想给陈菲发个消息,才留意到昨晚没回她。
关楠迟疑了片秒,拍了张钟楼的照片,发在三人的小群里,立即收到了回复。
陈菲:“听说这个钟楼许愿很灵。”
她语气听起来很遗憾的样子。
叶娜:【那你走?】
陈菲撤回了一条讯息。
关楠:【······】
叶娜:【······】
叶娜:【听说过什么叫做掩耳盗铃吗?】
陈菲:【没有】
叶娜:【这就是!】
陈菲:【许我暴富@关楠】
叶娜:【许我暴美@关楠】
跟她们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关楠笑着回完最后一条消息,收起手机抬起头。
钟楼下长椅上坐了个人。
而拍照的小情侣已不见了影踪。
这身影与昨夜很像,关楠立在树下盯着他看了许久,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等到缓过来神时,远处猝不及防跑来了个女生。
女生理所应当把东西一股脑塞进他怀里又亲昵地挽着他手臂。
“江理,”女生挽着他的手,摇晃着腿,可可爱爱地说,“我好热啊,我想吃冰淇淋,想吃上次你买的双喜,唔,可爱多也行。”
江理把包放一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不买。”
“那你给我买甜筒。”女生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退而求其次地说。
“吃什么甜筒,你多大人自己不知道?”江理把手抽出来,凉凉地说,“还有,男女有别知不知道,少动手动脚的。”
女生推了下他手臂,他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又哄了些什么。
不远处,关楠望着眼前地景象,一动不动的。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与他重逢的画面。
可无数次设想的画面真正来临冲击着眼瞳时,她却突然发现气自己说服不了自己,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在这一刻钟里,关楠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或者说是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甚至连情绪也没能在这一秒与大脑脑电波脸上线。
就这么放任着她,呆愣着立在原地。
无知无觉间,一阵微风拂面而来,吹开了她眼前的模糊。
待她反应过来时堪堪慌了神。
从空白茫然到惶恐不安。
她鼻尖一阵酸涩传来,抬头望了望他身前的钟楼,想起那个幼稚可笑的愿望,仅存的希望也在这一秒钟破灭。
那颗高昂着强撑着的头颅最后还是低下了。
如果······
当时她不走,她不去涪陵的话,去北京在北京,是不是就会有那么一种可能幻想的可能呢?哪怕,只有一丁点呢。
可是······又凭什么会是她呢。
关楠忽觉自己痴心妄想。
她却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江理这么好的人了,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仅有的江理了。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那颗悬了半载的心,顷刻落了个干净。
这是关楠在离开涪陵的第六个年头里第一次后悔。
一边是矛盾的想着只要他过得幸福就好。
可就算没有这样的祝福,换做是任何一个,同江理这样的人在一起怎么会不幸福呢?
那个千般万般好的男孩子本身就是幸福的代名词啊。
可一边又矛盾地妄想着,如果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了,可以坦荡地大方地出现在他面前,可心理预设还没做好,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关楠灰头土脸地,正当她犹豫着转身离开时,身后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关楠。”身后的人民支路上,响起了祁阳的嗓音,沉稳温和。
霎时间,关楠慌乱地挪开了视线,胡乱应了他一声。
“看你没去商业街,”祁阳走过来,给她拿了冰水,关心地问道,“这会儿日头太大了,怎么也没找到地方避避。”
“嗯。”关楠接过水道了声谢,低垂着眼眸,“随便看看。”
“毕竟这么久没回来,陌生了点也正常。”祁阳理解地点头,两人彼此有联系方式,只是六年时间里的交流屈指可数,顶天了就是节假日礼貌问候。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沟通。
担心她困在以前,祁阳也没有刻意地跟她说些什么,保持着基本的邻居礼貌。
关楠顺势道:“变化是挺大的。”
“嗯,”祁阳笑着说,“要发展要吃饭,大家压力也大,合仓园刚好发展成了网红点,算是解决了挺大的就业问题。”
关楠讷讷地点头附和说是。
也不知是祁阳眼尖还是怎么,长椅上的人一起身,他便认出了对方,顺便打了声招呼。
那人闻声而来,没看见她似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
许久不见,他身高又窜了些,头发也长了些。
碎碎的发一如往常的慵懒倾倒在额前,眉眼间惺忪倦懒地好似没睡醒似的,只是眼角一抬那时隔多年的钩子再一次起了作用。
关楠酝酿着斟酌着,试图找到合适的词汇来打招呼,营造出一种轻松又自然地氛围。
可那人就这样,挺拔高直地立在她跟前,眼神淡漠浑然不觉。
陌生的像是没认识过她那样。
关楠张开的口又讷讷闭上,低下头有些无言地难过,垂眼间又瞧见他手里拎着少女的包。
他身边总是那么多人,或许早就不记得那个中学时代里,灰扑扑又不起眼的······女同学了吧。
他跟祁阳简短地打了声招呼。
过了会儿,方才的小女生跑了过来,用手挡着额头前遮阴,手里还拿着个冰淇淋,仰头叽叽喳喳抱怨地跟江理叽里咕哝着——
“热死了热死了”
“就买了冰淇淋也要跑那么远”
“这什么网红打卡点嘛也不知道摆个摊”
“有钱都不会挣是不是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