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王荣华?”
警服青年扫了眼手里的手份证,又扫了眼病床前呆坐的姑娘。
年轻姑娘双目无神,面容呆滞,既不答话,也不看他。
青年转身问白大褂:“医生,你不是检查过,说她没事吗?怎么没反应,不会伤到脑子吧?”
医生淡定回望:“你在质疑我的水平?”
“那倒不是,我问完话,赶着写报告。她一直不说话,另一个直接进抢救室,我怎么写?”
“她全身无伤,连发型都没乱,车没撞到她。没反应可能是受到惊吓,让她坐那里缓缓神。”
……
陌生对话在耳边轰鸣,荣华听到了,似乎又没听到。
她的意识从车祸发生起,一帧一帧过。
她赶着开会,车速有点快,天很蓝,路面有点反光,这条路新修不久,车很少,她很熟悉路况。
突然,绿化丛中钻出个人影,直接跨进马路中间。
她为了避开人,用力左打方向盘,打死。
然后车撞向路边,撞到围档后的水泥柱。
碰撞的瞬间,她眼前一片白光。
接着,视角突然转换,她眼前出现撞得变形的车,她自己的红色跑车。
疑惑一闪而过,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在这间医院,面前一个交警,一个医生,而她,好端端地坐着。
王荣华又是谁?
她叫荣华,荣耀的荣,中华的华,荣氏集团董事长荣振长女,争产官司打了三年,电视报纸轮流上,新城还有人不认识她?
荣华抬起眼眸,盯紧警服青年手中的身份证。
“哎,她动了,动了。”青年惊呼。
白大褂懒得理他,径直走近荣华,“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哪里不舒服?”
荣华看到他脖子上挂的听诊器,光滑锃亮的不锈钢曲面,倒映出她的面容。
黑发,马尾,眉目清淡。
荣华大惊,这不是她,她向来一头海王红短发,是她的标志,也是她的宣言。
聪明的大脑迅速分析出最不可能的可能,她变成别人了。
“我没事。”荣华回应医生的问题,抬头问警服青年,“你有什么问题,现在问。”
青年被她的镇定惊了下,和医生对视一眼,放慢语速,“你记得事故发生时的情况吗?那辆车撞上水泥柱前,车速和行驶路线正常吗?”
荣华语气笃定,“正常行驶。有个人影突然从绿化带钻出来,站到马路中间……”
警服青年和白大褂投来狐疑的目光,她顿了下,圆滑转弯,“我是说我,想抄近路过马路。”
青年了悟,严厉教育,“你怎么能横穿马路呢?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如果不是那位女司机不顾风险,强行转弯,你被撞到,不是死就是残,知道后果吗?不想活了吗?”
荣华等他输出完,回问:“那位女司机怎么样了?她,危险吗?”
意识都跑出来了,不知人还在不在……
白大褂回答:“在急诊抢救室。”
“带我去看看。”不容置疑的语气。
警服和白大褂对视一眼,这命令的口吻,没听错吧?
警服青年咳了下,“我刚好要过去,你和我一起。能走吧?”
荣华站起身,能走,好得很,打高尔夫抻到的腰都没感觉了。
毕竟不是她的身体。
青年拎起诊台上的包,递给她,“你的私人物品,还给你。”
身份证也一并递到她手中。
荣华垂眸看了眼,王荣华,女,二十二岁,河西人。
眉清目秀,神情怯懦。
荣华随手塞进包里,跟上警服青年的脚步。
“那位真是个好心人,我跟你讲,你横穿马路,违反交通规则在先,人家在危急情况下,选择牺牲自己,没撞你。你真是命大,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青年絮絮叨叨。
荣华面无表情。
她可不是好心,聪明的大脑做出缜密判断,撞倒围栏比撞倒人麻烦小。
谁知道围栏后藏着水泥墩子。
再者,当时她踩没踩刹车?
算了,小问题,不细究。
再没有她变成别人更大的问题了,她现在有点烦。
还没走近抢救室,远远传来争吵声。
荣华灵敏的耳朵立刻分辨出来,一个是不着调的未婚夫季琅,一个是假正经的死对头封晟。
“我来看我未婚妻,还需要你同意?你算哪根葱,不过给荣氏投了点钱,真把自己当老板了?”
气急败坏的,是季琅。
“衬衫上口红印子都没擦干净,你还是回家换身衣服再出来,免得记者拍到,又连累荣氏上娱乐新闻。”
气定神闲的,是封晟。
荣华都能想像到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这俩人不对付,平时都避开对方,现在撞一起,果然,又吵起来。
荣华不用问,一猜就是季琅先挑起来的。
这个未婚夫选得有点仓促。
老爷子去世后,荣氏没了掌舵人,一锅乱,不知小几上位的后妈不知受了谁蛊惑,推着婴儿车出来抢公司,公司真有人买她的账,结成太子联盟,要独吞荣氏。
笑话,她二十多年饭白吃,能让一个咬奶嘴的娃娃斗垮?
她书也不读了,立马回国,找荣父交好的叔伯借力,夺回公司控制权。
不过这些笑眯眯的叔伯都是老狐狸,锦上添花可以,雪中送炭就推三阻四。
权宜之下,荣华答应和季琅的婚事,才换来季叔的鼎力支持,稳定局面。
她打小认识季琅,对他的品性再清楚不过,这厮就是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最喜美女,没能力搞事,对她来说可控。
两人定婚两年,迟迟未完婚,一个原因是荣华实在瞧不上季琅,想磨几年,自己翅膀硬了,解除婚约;另一个原因是季琅也看不上荣华,觉得她不够温柔小意,和她结婚就是入狱,能拖则拖。
两人心照不宣,一起顶住季叔催婚的压力,倒也相安无事。
这厮从美女床上爬下来,巴巴跑到医院,估计是做给季叔看,她懒得管。
不过封晟也来医院,她就想不通了。
这厮在她心目中,和季琅半斤八两,区别只在一个爱酒色,一个爱钱财。
小时候真没看出来,那时候他可风光,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被全小区的父母当作训娃的榜样。
住他隔壁的荣华压力最大,天天被荣父荣母揪耳朵骂,“瞧瞧人家封晟,只比你大两岁……”
她气不过,就找封晟对掐,邻居十几年,俩人便当了十几年死对头。
后来人生际遇不同,荣父抓住机会,扩大产业,搬到更富贵的地段;而封父被行业危机冲垮,封母带封晟远嫁异国,两人再也没见过。
再次重逢是在她和季琅的订婚宴,封晟回国发展,也去参加了,难得没有对她冷嘲热讽,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壶酒。
连酒杯都没用,分酒器灌满,一口闷。
那可是高度白酒,喝下去眼尾立刻红了。
啧,这么多年,洒量和人品一样没涨。
看他被人抬出宴会厅,她乐了半晌,吓得季琅以为她真心想嫁给他,躲她好久。
原以为萍水一聚,再无瓜葛,谁知公司再次危机时,他以投资人身份入局,在董事会混个席位,整天拿营收利润压迫她。
如果限于每月递报表她也忍了,可这厮信不过她,在她隔壁抢了个办公室,上班比她还准时,动不动在会议时怼她,阵仗搞得比她这个老总还像老总。
她一看见他就烦,如今人躺在医院,还是躲不开。
好好的不去公司上班,来医院看她死没死吗?
那边争吵还在继续,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气定神闲。
然后一个气吞山河的女高音横穿进来,“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
世界一下子安宁了。
荣华拐进过道,一眼看到两个身高差不多的人针锋相对。
一个黑色利落短发,垂下几缕在额前,眉峰凌厉,眼尾细长。铅灰色衬衫,塞在裤腰内,似乎塞得急,褶皱凌乱,平时焊在身上的西装外套也没穿。
一个奶奶灰挑染狼尾短发,估计出门急,没洗头,这里卷那里翘,主打一个乱糟糟,一双桃花眼因为气愤,亮闪闪的。身上的白衬衫赫然一枚口红印,就印在脖子下方衣领处,神气活现。
荣华心里一个冷嗤,印给谁看?她又不在乎。
旁若无人地经过他俩,问刚才主持正义的护士,“里面的人情况如何?”
护士一怔,“你是家属?”
针锋相对的两个人齐齐看过来。
荣华一时无言,是本人,你们信吗?
警服青年挺身而出,“她是受害人。”
迎着众人目光,他掏出证件一亮,“我是交警杜浩。”可算有机会报上大名了。
其余众人看向连块皮都没擦破的“受害人”,齐齐沉默。
荣华也很无语,不过从另一个方面讲,她本人身体虽在抢救,意识却好端端在这里,“受害人”身体好端端的,意识却不知在哪里,说不上谁更惨。
“情况怎么样?”杜浩问。
护士回答,“还在抢救,进去一个小时了。”
“伤到哪里?”
“严不严重?”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传出。
然后季琅瞪封晟,“你这么关心我未婚妻干什么?想撬墙角?来啊。”
荣华很心塞。
封晟则面无表情,“我身为董事、股东,关心公司未来。”
荣华心道果然。
季琅还要再吵,正义的护士再次打断,“这里是医院。”
季琅愤怒地偏过头,不理任何人。
杜浩倒听明白了,“你是里面那人的家属?”
“她叫荣华。”封晟沉沉补上一句。
杜浩写在本上,“是这两个字吗?”
封晟点头。
杜浩转头对荣华说,“你俩名字一样,都叫荣华。”
能一样吗?她姓荣,单名华。
荣华,多么贵气的名字,加上一个王姓,要多土气有多土气。
荣华忍不住翻个白眼。
季琅也撇嘴,“荣是姓。荣氏集团的荣。”
小交警灵光一闪,“打争产官司的荣氏?原来她就是荣华啊,小报上天天见,那一头红发很惹眼。”
不出意外,他得到另外几个人的白眼。
杜浩全不在意,继续问季琅,“她的精神状况如何?有没有酗酒的习惯?”
听听,这都什么问题。
季琅还没反应过来,封晟开口,“你不如问我。她精神正常,平时不饮酒。”
“哦,你叫什么名字,和她什么关系?”杜浩问。
“封晟,”封晟顿了顿,“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