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绩出得很快,但总是一门一门出,像钝刀子割肉,折磨人。
分差也是一门一门积攒下来,不到尘埃落定,没人能保证一定会有什么样的名次。
江今澄和杜宁两个人在学校发的草稿本上算分差。
“政治很难拉七分的,我应该在你后面。”
“但我错了四个选择题。”
杜宁哭丧着脸比出四根手指。
“还有大题呢,没事。”
用涂卡笔写,算完正好擦掉继续用。草稿本一月一发,用完了就得等下个月。
也可以用印各班高分作文和写作素材的背面,但这也不是每天都发,江今澄还是习惯从文件夹里抓张整理过错题也讲过卷子的充当草稿。
下节自习课,路寻抱一沓英语报纸进来发。
“明天晚自习讲报纸,抽时间做。”
总共就南北两排,路寻掂着差不多厚发了下去,反正多了少了他们也会自己匀。
不知道谁发明的报纸,排版拥挤字也小,一写还洇水。偏偏老师都喜欢订这个给他们做。
不过江今澄借口要交报纸费多昧了十几块钱,还是得感恩下。
发完报纸路寻手中还捏着张纸回到座位,江今澄听到动静再抬头,路寻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咋了咋了?”
杜宁去后门扔垃圾路过路寻那片,她拉开椅子坐下也不甚明白地挠头。
“好像是月考成绩吧,路寻那有张表。”
课代表这种常跑办公室的人,是比江今澄要早知道成绩。
“那不就是全部出分了?”
“嗯,我估计,待会自习课班主任要来开班会。”
预备铃刚响,班长先进门转达班主任的话。
“成绩单没印多,几个人一起看,看完保存好,还得留给科任老师。下节开班会,保持安静。”
南北两排各四张,和江今澄杜宁同排的人并不急着看,她们小声谢过,头靠在一起手指向下滑找各自名字。
按原始分排名,班内第一在年级二十开外,江今澄排十四,近二百名。
这并不稀奇,政史很难拿高分,而月考普遍会压双语,理科突出名次更容易上去。
但她排在杜宁前面。
手指停在自己名字那格,江今澄视线不敢偏移,沿着横线向后滑。有一门成绩格外突出,是她从第一看到自己都少有的分数。
政治 92。
阴影遮住下面两行成绩,江今澄收回手指,笑得不太自然。
杜宁入班名次比江今澄靠前,特别她算分时还言之凿凿会在杜宁后面。怎么看都像喜欢到处宣扬自己没复习猜的实则背地里学了个遍。
还不如她错四个选择题呢。
“哇去,你选择题一个没错吗?这么牛!”
杜宁身子往前凑,看清成绩后发出惊叹。江今澄胳膊被她抓着,校服和里面厚外套都被攥得皱巴巴。
“我,我也没想到。可能运气好吧,不确定的都猜对了。”
有一道选择题她纠结了很久,卷子上改来改去也没确定选哪个,她只当自己错了一道。现在来看,应该是猜对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相信自己。”
杜宁松开抓到胳膊的手,还帮忙拍两下抚平褶皱。
她说得真切,与江今澄心中的想法一个如露珠般轻盈剔透,一个如烧尽蜂窝煤般碎了满地,扫完细渣还有不容易褪去的砖红色。
又一次设想最坏的结果。但遇到的每个人,都很好。
“不过你政治真有点本事,选择题全对,估计文科实验班也就这个分了。”
和江今澄熟了后杜宁习惯带两份零食,说完刚好掏出吐司面包,转头江今澄冲她笑得格外灿烂。
“咋呢,考好了这么开心,晚上请我吃肉夹馍。”
“okok。”江今澄了然地点点头。
肉夹馍窗口靠楼梯,跑得够快就能早买早回班。
在吃饭这件事上,每个人的潜能都有待挖掘。江今澄和杜宁两个人站到队伍中又喘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食堂卖的是酥皮肉夹馍,江今澄请客杜宁大宰特宰。
“你应该加双份肉,加鸡蛋再加豆干,我觉得肉都少了。”
“敲,有道理,为什么不早说,不想我吃肉是不是?”
楼梯还很宽松,杜宁往江今澄身边挤,把她逼到贴着墙面讨饶。
“我以为你喜欢荤素搭配,下次下次,下次我再请你。”
她态度软了下去,杜宁也嘻嘻哈哈的。
“诶,你还真说对了,我就爱吃豆干。”
“使劲吃吧你。”
今天广播站放了首欢快的韩语歌,踏上台阶这欢快便被近乎喇叭的打电话声盖过。
打电话的是江今澄班政治老师,退休返聘一个老头。一中政史老师少,一个人带五六个班都是常有的事。
刚分班一个月,想来应当也不认得班上学生。
江今澄和杜宁心照不宣地噤声快步往楼梯口走,聒噪的电话却突然挂断,老头冲她们背影喊:“那两个女生,你们哪个班,帮我叫个人。”
不用环顾,整个大厅就她们两个人女生一起走,杜宁先转身回答:“十二班。”
“那行了,不用叫课代表了,就你俩吧。跟我去办公室把答题卡分一下。”
老头径直往办公室走,没听到跟上的脚步声,转头两个女生还在原地呆着。
“跟上啊。”
“哦哦。”
总共也没来过几次办公室,两人在桌前看了一圈才看到被卷子掩住的答题卡。
“把你们班和十七班的筛出来就行。”
老头坐回桌前咕噜噜喝水,最里面还坐着一位老师。江今澄认得,文科实验班历史老师,历史组组长,年级主任。
似乎在登分,鼠标键盘噼里啪啦响。
“哎张老师,你们班这次政治不错啊,均分第二。”
“学生好,分进来不少之前实验班的。”
“生源重要,老师也重要。”
十二班的答题卡好找,总共就分在两个考场,找准考场一摸就是半沓。
江今澄很快找齐,从杜宁下面抽出些一起翻十七班的答题卡。
“哎,你们两个叫什么,之前哪个班?”
年级主任起身到分答题卡桌旁接水,看她们眼生,闲着聊两句。
“我叫杜宁,之前六班。”
“哦,谢老师的学生。”
像点评又不像点评,杜宁没有接话低下头继续分答题卡。
“我叫江今澄,之前十四班的。”
十四班和六班分班前都是实验班,年级主任如刚刚一样附和两句,接好水往她办公桌走。
“你就是江今澄。”
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过道,倚着桌沿开口吓了江今澄一跳。
该说什么。嗯,是我,我是江今澄。迟疑了一会儿,她没说话只点点头。
杜宁把她还没分完的答题卡又拿了回去,江今澄转身正对政治老师,垂在身侧的手背到身后。
神色拘谨,站姿局促。
“你是你们班第一吧,第二名八十七。”
成绩单她只看到自己名字就没再往下看。她是第一吗?居然没有人比她还高。
“好像是。”
江今澄觉得说了句废话。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怎么同意你学这个?”
去年物生政没开班,整个榆海市,只有一中单独开班,其他学校都是跑班上课。
是她选科太小众吗?
“老师。我爸教初中数学,我妈小学语文。”
“哦哦,老师啊,那同行。你爸叫什么,在哪个学校,我有个亲戚也教初中数学。”
老头像在套江今澄话,但她又不得不说。
“我爸叫江建明,在九中。”
政治老头忽然抬起下巴思考什么,没站稳后退一步撞到了桌角。他用手掌捂住桌角,混沌的思路变得清明。
他指着江今澄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是他闺女啊,我教过你爸,回去跟他说,你老师是张业。”
“张老师,你这都教两代人了。”
年级主任在后头听着他们动静接上话头。
办公室只开了他们这侧灯,窗帘虚掩着,屋内视线并不明朗。江今澄还有点懵,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都变得规律动听起来。
政治老头和年级主任说了几句,又问杜宁父母在哪工作。
学政治的人就那么多,答题卡还差一点就能分完,江今澄把杜宁身前的挪到手里继续分。
“铁路食堂我也去过几次,是比我们学校便宜。”
聊天在江今澄分完理好递给政治老师那刻结束,再不分完江今澄连铁路食堂哪个窗口打饭大方都知道了。
“行,把你们班的拿回去发了等我讲。”
她们同时说完老师再见推门出去。
——
江建明听说张业教她第一反应不是觉得巧,而是叮嘱她要认真学习。
“是不是你高中学习不认真所以被记住了?”
教了三十多年书的老教师,怎么还能记住某个学生。
“胡扯,我不认真学习怎么考的大学,你妈怎么看上的我?”
“就是刚工作时候我和几个玩得好的高中同学去他家吃了顿饭,就我一个留在榆海,印象深点也正常。”
江建明关上水龙头把洗好的锅放回灶台,江今澄跟在身后一起往外走。
“不睡觉还跟着我干嘛?”
已经过了江今澄房间门口,她还跟在江建明身后。
“跟我妈说一遍啊,她还不知道?”
“哎呀呀,你去睡觉,我跟你妈说。”
时间还早,江今澄想自己去说。边兰关上灯从卫生间出来,压压脸上面膜口齿不甚清晰地说:“我都听到了,你爸又吹自己本科了?”
“我这怎么叫吹,事实。”
江建明摊开双手,身子板也硬了起来。
“那你怎么不继续读下去,回来当什么老师。”
“起开,挡路。”
边兰转身往卧室走,江建明小声对江今澄说你妈又生气了,然后跟上去笑得满脸谄媚。
“不当老师哪能遇见你,我要不是本科你能看上我。天大的福气让我娶到你。”
“yue。”
江今澄扶门框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要不是你姥姥家供不起,我也不会去上包分配。”
“江今澄,你赶紧回去睡觉第二天早起好好学习,现在给你创造那么好条件就是让你学习,别天天有的没的。”
怎么什么话题都能绕到她身上,好好学习四个字是万物归宿吗?
“嗯,我确实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