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三年,先皇暴毙,其子赵翊宸登基,改国号为“鄢”,世称“鄢朝”。
后因新帝年幼,为了鄢朝百姓着想,各路群臣遂举太后周青晏辅佐新帝,垂怜听政,共商国事。
翌日,阙都城外三十里的粥棚,一名身着淡青竹叶纹绢襦,外罩月蓝如意纹锦衫的女子正不停地忙碌着。
她手拿木制汤匙,挨个地往前来讨粥的流民碗里盛米粥。
“姑娘,我们今日施粥已满三刻钟,所用粮食粟五斗,菽栗七斗。”另一个年轻女子对施粥的女子说道。
“好,花莲,你吩咐下去,让大家尽快忙完手里的事,我们回府。” 施粥女子的语气平缓,态度温和,让人听了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一位身着破烂罩衫,裾裙上打着布丁的老妇牵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走了过来。
施粥女子见状赶忙给老妇递上一碗米粥,又从身后携带的匣子里取出一件半大的袄子给那小孩披在身上。
老妇心怀感激,满脸泪水,不停地说着“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女子摇摇头算是回应,轻拍了拍小孩的头,示意让他们到一旁喝粥。
老妇一手端着米粥,一手牵着孩子,走了几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向施粥女子问道“姑娘你叫什么?”
女子淡淡一笑,开口道“我姓戚,叫我戚姑娘便好。”
老妇点点头,继而拉着孩子离开了此处。
阙都城戚府内,下人一个个都规矩地做着自己手里的活,来往进出的人很多,却并不让人觉得杂乱。反倒是更更细致周到。 此时,一位身材消瘦,腰肢细长的宫人正立于大厅中央宣读着手中的圣旨。
“戚大人,还不快接旨?”
跪于厅前身着官服的男人微顿,赶忙说道:“臣接旨,谢主隆恩,愿吾皇万岁万福,太后祥康金安。”
宣读的公公把圣旨递到戚廷尉手中,嘴里也不忘说着“恭喜戚大人了。”
男人微笑着回应“多谢公公,有劳了。” 待那身着蟒袍的太监走后,男人面色一改,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吩咐手下找戚姑娘过来。
没一会,那身着月蓝色锦纹衫的女子便走了过来。“父亲,听说您找我?”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不久前施粥的戚姑娘,也是当朝大臣戚廷尉唯一的女儿——戚鸢。
“鸢儿,朝廷下的圣旨到了,父亲想听听你的想法?如果你不愿意……为父……”
“不,父亲,我愿意。”
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戚鸢给打断了,她语气肯定又绝觉,态度更是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的存在。
戚鸢拉着父亲日渐枯老的手,扶他坐下。随后又端起桌上的茶盏往杯里注水。“父亲您错了,让我嫁给崔时谦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递给男人茶杯后又继续道“先不说您和崔大人一同入朝为官已久,就单论崔时谦这个人,我也不吃亏。坊间传闻他如今南征北战,为鄢朝立下汗马功劳,连平日一向不苟言笑的二皇子对他也是赏识有度,这样年轻有为的男人,做我的丈夫足矣。更何况他与我从小就订有婚约,年岁又相仿,门第也相差无几,这样的条件我应该嫁。”
戚鸢一字一句地对父亲说着,同时又似乎是对自己说着。
抿了一口茶,她抬起头与父亲对视着,说“最重要的是这是当今圣上下的懿旨。”
男人同样喝了口茶,叹气道“鸢儿,你的婚约是先皇在世时约定的,如今新帝上任,太后为拉拢民意,将此约定履行。表面上看我们与崔家可以结为两姓之好,可实则有哪位当政者会允许两家同样在朝为官且身居高位的大臣互结亲家?你这一嫁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缓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况且崔家一向更亲近如今正虎视眈眈的二皇子,太后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人家存在?”
戚鸢为了缓解父亲的焦虑,走到他身后,为男人轻捏起肩颈来。
“父亲您入朝为官多年,深知“贤能”二字的重要,眼下咱家兄长性格敦厚、为人朴实,小弟又尚且年幼,除了您自己外,朝堂上真已再无人可帮您啦。”
戚鸢曾仔细分析过自己的婚事,她要嫁的人除了自身能力要有之外,也要对戚家有利。
如今的世道,内忧外患,如若朝中无人,谁又知道自己在哪一天就不再立于人世呢?
如今要嫁的崔时谦,骠骑校尉正好满足她的要求。所以为了戚家,为了她自己,戚鸢知道自己应该嫁。
厅外有一男子,在戚鸢和父亲谈话时偷偷站在一旁的柱子后,他没有出声,却在听到戚鸢要嫁崔时谦时攥紧了垂下的手。手背上暴露的青筋出卖了他此刻波澜的心情。
不经意间突然转了个身,宽大的衣袖扫落了一旁装饰用的木刻屏风,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厅内谈话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约莫点了柱香的时间,厅内男人叹了口气,道:“你既出嫁了,那睦和怎么办?”
戚鸢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男人行了个礼,“我既出嫁自然早已决定好了,父亲不必担心我,至于睦和,他才情出众,满腹经纶,又深得父亲您的赏识,过不了多久他会有一番作为的,到时候恐怕有太多的世家女子都要把家门给踏破了。”
男人拢了拢衣袖,走到戚鸢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既考虑周到,为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希望我的鸢儿今后的一生幸福快乐就好。”
话说完,男人的眼眶有些发红,他揉了揉眼睛,扑哧一笑“真是让我的鸢儿见笑了。”
父女两人再次对视了下,彼此都笑着流下了酸涩的眼泪。
戚鸢作为戚廷尉唯一的女儿,又因自小母亲离世,便早早地掌握了管理戚府上下的权利。戚大人念及孩子还小,不忍受委屈,自先妻离世后在未娶妻,也把掌管戚府的权利早早地交予女儿。
可以说,戚鸢成年后便早已成为了戚府的女主人。外人称她“戚小姐”可家里的人却又都称呼她为戚姑娘。这一声姑娘是排除男子的仰仗,靠戚鸢自己挣来的一份独属她自己的殊荣。
大婚之日近在咫尺,除却崔府送上来的贺礼外,戚大人也给女儿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大礼。
真正到了娶亲那天时,阙都城内从崔府到戚府,九条长街全都挂满了红绸。
一名身着玄黑色婚服内坠红色锦绣花纹,头戴乌纱的年轻男子骑着白色高头大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队伍当中,喜轿居于队首,吹锣打鼓的小厮不下二十人,侧立喜轿两旁的婢女、妇人也是数不胜数。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期待着这场名震阙都的婚事。白马额前缀有红花一朵,骑与身上的那年轻男子神色严肃,瞳孔囧囧有神。一双剑眉微微竖起,棱角锋利的面容都彰显出他不凡的家势气派。这年轻男子正是今日新郎,也是鄢朝如今最年轻的将军,嫖骑校尉——崔时谦。
他出生名门,父亲在朝为官多年,母亲也出自大家闺秀,又是家中独子,名下只有一妹妹崔时薇。无论是出身还是容貌才情,崔时谦在鄢朝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可偏偏这位男子又不甘心只委身于诗词礼仪,自小便立下志向,歼敌护城,戍守边关,短短几年就为鄢朝立下了汗马功劳。
行至戚府正门时,崔时谦俯身下马,将缰绳交予一旁的小厮,对着门口为首迎接的男人行了一个大礼。
“久闻岳父大名,今日小婿一见果真心生敬佩,如今岳父将女儿嫁与我,从今往后我必待真心待她,一生不离不弃。”
为首的男人点了点头,“我与令公一同为官多年,如今和他结为亲家,正是喜上加喜。我不求我的女儿能一生富贵,只愿你能记住今日之承诺,真心待她呵护她。如此,我便也可安心下来。
崔时谦双手交叉与胸前,头微低了下又抬起来说:“小婿谨遵岳父教诲。”
戚鸢身着浅绛色衣缘的黑色深衣,衣摆稍长,垂于身后,由两名同样身着玄色衣裙的侍女搀扶着。她手持坠有金丝的却扇,一步一摇曳地走到戚廷尉面前。与崔时谦并立而站,两人双双鞠躬,拜别戚公。
做完拜别礼后,戚鸢由侍女引领入喜轿,崔时谦转身上马掉头向崔府行进。
迎亲的队伍调转方向,位于队尾的几人身影越走越小,直到只剩小小的影子时,戚文斌才伸手摸了下眼睛,不舍地回了府宅。
他身后的陈和睦没有动,就那样远远的望着戚鸢和崔时谦离去的方向,心里一阵酸涩。
崔时谦刚刚行礼时,陈睦和就在戚父的身后,自然看清楚了崔时谦的容貌。
单单从相貌上讲,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人无完人,今日允诺过的事来日未必能够切切实实地做到。他不怨别人,只怨自己才疏学浅,未能早早地学有所成,在朝堂之上搏一席之地。
戚廷尉走到大厅时才发觉自己的干儿子陈睦和没有更过来,忙差遣下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他能够理解陈睦和心中的苦楚,可眼下事实已成定局,天子之命不敢不尊,事到如今也只能感叹一句他们之间有缘无份。
“公子,戚大人差我来告诉你一声,他在大厅等你。”小厮在戚府走动了好久,最后才发现陈睦和竟还在府外站着。
“好,我即刻就去。”回话小厮后,陈睦和借着整理衣衫的空隙,稍稍地平缓了下自己的情绪,才赶往大厅。
陈睦和到大厅时,戚廷尉正背对着院门肃然站着仰看厅座中间墙上挂着的牌匾。
听到脚步声后,戚廷尉没有回头地说道:“睦和,过来看看这幅字怎么样?”
陈睦和不明所以,走到戚廷尉身边端详那副牌匾。
“这是先帝在世时曾赐予戚府的荣誉,那时我尚年轻,鸢儿还不满一岁,先帝念及我政迹清正廉洁,特赐牌匾一副视为褒奖。”戚廷尉语重心长地说着那副牌匾的来历,陈睦和没有想到它竟还有这么辉煌的来历。
“父亲勤于政事,又心系百姓,先帝爱惜您的才能,我应该以您为榜样。”陈睦和恭敬地说着。
戚廷尉稍稍一笑,转了个身正视着陈睦和。
“自从鸢儿从盛州把你带来,你俩便一同长大,我知道您们直接有很深的感情。你们经营酒楼,吟诗作对,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也曾想过将她许配给你,可如今皇命难违,鸢儿知道我为难,宁愿自己受苦都不愿让我担心,她的心思你该知道的。”
戚廷尉赏识陈睦和,一方面是念及自己膝下大儿蠢笨,小儿又太小,戚府将来无依靠之人。
另一方面也是真的心疼陈睦和,虽聪明伶俐,满腹才学,却自小被亲生父母抛弃,靠与牲畜盘俞夺食才勉强活命。
陈睦和对着戚父行了个礼,说:“若没有昔日鸢儿将我从恶犬场里带回戚府,没有父亲您的悉心照顾,睦和不会有今天。如今鸢儿奉命出嫁,我理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戚府。父亲您不必担心我,鸢儿所做,必定有她的道理,我会支持她的选择的。 ”
听过陈睦和的这一番话,戚父倒也放心了不少。“你能这么想,为父自然高兴。”他拍了拍陈睦和的肩膀又继续道“我戚家儿女,风姿绰约,待日后为父必定帮你寻一门心满意足的佳事。”
陈睦和没有说话,回礼示意,心思却不知飘向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