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美术课，夏知温终于拆开了那套新水彩。

    颜料管被她按色系排得整整齐齐，钴蓝的管身上还沾着点未干的透明胶带——昨天从画材店买回来时，她怕磨掉标签，特意缠了两层。李念凑过来看，指尖刚要碰到那支柠檬黄，就被她轻轻拍开。

    “轻点，这管最贵。”她把颜料管往怀里拢了拢，像护着什么宝贝。

    “知道知道，你攒了一个月的‘血汗钱’。”李念撇撇嘴，忽然往窗外努嘴，“看谁来了。”

    夏知温抬头，周驰正站在美术教室的后门，手里捏着张请假条，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露出里面印着号码“7”的训练服。他像是刚从训练场过来，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看到她手里的颜料，眼睛亮了亮。

    “老师让我来拿上周的作业。”他晃了晃手里的假条，目光却在颜料盒上停了停，“新的？”

    “嗯。”她把颜料盒往桌肚里塞了塞，脸颊有点热——这盒颜料四百二，是她跑了三个婚庆公司，接了五张迎宾牌才攒够的，说不心疼是假的。

    “借我用用？”他忽然说，指了指那支柠檬黄，“我作业上的太阳，用蜡笔涂太丑了。”

    夏知温愣了愣，才想起上周美术作业是画“我的周末”，他交的那张画里，操场的跑道涂得很认真，唯独天空的太阳是用红色蜡笔涂的，边缘还出了框。

    “给。”她拧开柠檬黄的盖子，挤了一点在调色盘里，“少用点，很贵的。”

    他接过调色盘时，指尖蹭到她，带着点训练场的尘土气息。“用完还你半管。”他笑着说，找了个空位坐下，低头认真地给太阳补色。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他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她画过无数次的样子。夏知温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忽然想把这一幕画下来——用刚开封的钴蓝画天空，用赭石画他训练服的号码，再用那支舍不得用的柠檬黄，点染他发梢的阳光。

    “画我？”他忽然抬头，正好撞进她的目光里。

    夏知温慌忙低下头，假装调颜料，“没、没有。”

    调色盘里的柠檬黄被她搅得发了晕，像颗被揉碎的太阳。她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是画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很轻，却像敲在她心上。

    下课前，周驰把作业交了回来。画里的太阳换成了明亮的柠檬黄，边缘用白色勾了圈光晕，比原来好看多了。他还在画纸的角落画了个小小的向日葵，花盘里写着“谢啦”，字被花瓣挡了一半，有点调皮。

    “颜料还你。”他把调色盘递过来，上面还剩小半坨柠檬黄，“没浪费。”

    夏知温看着那坨颜料，忽然觉得四百二好像也没那么贵了。

    下午训练时，夏知温去操场送作业。体育老师正在给队员们讲战术，周驰站在第一排，右腿微微屈膝，左手按着膝盖，像是有点不舒服。她想起早上李念说的，他昨天练折返跑时崴了脚，当时还以为是玩笑。

    “夏知温？”体育老师喊她，“正好，帮我把这些水递给他们。”

    纸箱里的矿泉水还带着冰碴，夏知温抱出来分给队员，走到周驰面前时，特意多拿了一瓶。“你的脚……”

    “没事。”他接过水，却没拧开，只是捏在手里转着圈，“下周六的比赛，来看吗？”

    她想起婚庆公司的订单——老板娘说那天有个大型婚礼，让她去画全天的迎宾牌，能赚两百块。“可能……没时间。”

    他转着水瓶的手顿了顿，瓶盖“咔哒”响了一声。“哦。”他低下头，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夏知温忽然有点后悔。两百块虽然不少，可错过他的比赛，好像更可惜。她攥着空纸箱的手紧了紧，“如果……如果结束得早，我就去。”

    周驰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光像刚点着的火苗。“真的？”

    “嗯。”她点点头，觉得脸颊又开始发烫，“我尽量。”

    他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快得像怕被人看见。“那我等你。”

    傍晚的美术教室空荡荡的，夏知温坐在窗边收拾画具。夕阳把颜料管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拿起那支柠檬黄，对着光看了看——里面的颜料还很满，像藏着一整个夏天的阳光。

    手机响了，是婚庆公司老板娘发来的微信：“周六的单子取消了，对方临时换了电子屏。”

    夏知温愣了两秒，忽然笑了。她点开和李念的对话框，飞快地打字：“下周六的篮球赛，你还去吗？”

    发完消息，她把柠檬黄的颜料管拧开，在速写本的空白页上画了个小小的篮球场。篮筐下的7号球员正跃起投篮，背景的天空涂得很蓝，太阳是明亮的黄色，比周驰补的那张画，还要亮得多。

    抽屉里的铁盒轻轻晃了晃，里面的两百块还没焐热，却好像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有些轻易许下的“我等你”，会在后来的日子里，变成最锋利的刀子，把“尽量”两个字，割得鲜血淋漓。而那支藏着阳光的颜料管，会在很久以后，被她从旧物箱里翻出来，挤出来的颜料早已干涸，像段再也续不上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