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通道的金属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将体育馆内震耳欲聋的喧嚣彻底隔绝。

    幽静封闭的地下停车场里，空气里有着混合着汽油的冰冷气味，齐屿乐那辆低调的黑色保姆车安静地停在专属车位。

    江澜站在车前，看着对比起来比自己现在人形大过许多的陆行铁盒有些走神。

    齐屿乐倒是很自然地矮身钻了进去，拍拍身旁的真皮座椅，对着还杵在原地的江澜挑眉：“上车，回家。”

    家字被他念得格外清晰。

    江澜抿了抿唇，压下心头那点对这辆大车的排斥，学着他的样子弯腰坐了进去。真皮座椅的触感与她熟悉的礁石或水波截然不同，过于柔软，带着化学制品的气味。

    车门无声关闭，车厢内只剩下空调系统运转的低微嗡鸣和两人之间微妙尴尬的沉默。车子平稳启动，驶出地下车库，汇入都市夜晚璀璨而冷酷的车流。

    窗外霓虹如流光飞逝，映在江澜深海般的眼眸里，变幻不定。她安静地朝窗外看着，像是在观察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威胁的生态圈。

    齐屿乐也没说话，偶尔偷偷瞄一眼江澜又偶尔在中控屏幕上敲击，似乎在处理着什么信息。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驶入一个被高大院墙和茂密绿植环绕的高档小区。门口的安保异常严格，即便认出齐屿乐的车，依然进行了仔细的证件核验和登记。

    电梯直达顶层的复式公寓。指纹锁轻响，门无声滑开，扑面而来的是一种近乎无菌的、混合着昂贵香水与清洁剂的味道。房间是极致的现代简约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干净，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辽阔的城市夜景，灯火璀璨。

    这里缺乏烟火气，也缺乏温度。江澜站在玄关处，环顾四周。锃亮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冰冷的不锈钢吧台、看起来就价值不菲但坐上去肯定不舒服的弧形沙发，她突然在想要是能在家里摆个烧烤架就好了。

    “不用换鞋了，阿姨明早会来打扫。”齐屿乐随意地将车钥匙丢在玄关柜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沉寂。他姿态随意地往里走，指着楼上：“二楼靠里面那间是次卧，有独立卫浴，你住那。柜子里有新的洗漱用品和浴袍，衣服……”他似乎这才想起眼前的恩人除了身上这套简单的衣物，什么都没带，“嗯，要不今天就先将就？明天我让人送几套过来。啊对了，隔壁的那间房子很久没人住我堆了不少东西，如果你能比较信任我人品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就先在这里住下。”

    江澜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空旷客厅一角摆放着的大型游戏设备上，那是个半封闭式的沉浸式游戏舱，科技感十足，旁边的超大屏幕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

    齐屿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好奇那个？俱乐部最新一代的模拟训练舱，可以提前给你试试。不过今天先休息，明天再带你熟悉。现在的话，”他话锋一转，指向开放式厨房，“饿不饿？冰箱里有吃的，自己拿？”

    江澜确实饿了，章鱼精虽然忍耐力非常强，但消耗心神折腾了大半天，能及时补充能量那当然是最好的。

    她走到那几乎能塞进半头鲨鱼的冰箱前，拉开冰箱门，里面琳琅满目。一排排各种口味的气泡水、纯净水、功能饮料，整齐码放的能量棒、蛋白粉，甚至还有标注着不同日期的新鲜沙拉盒，唯独缺少对于江澜来说真正意义上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没有海鲜？也没有肉？连人类常吃的熟食都没有？

    她维持着拉开冰箱门的动作，转过头，深海般的眸子里充满着谴责，看向沙发上瘫着的齐屿乐：“人类，你就吃这些东西？”声音清清冷冷，带着点不可思议。她想起了海边那个烟火缭绕、香气四溢的烧烤摊，她现在是真的非常想要一个烧烤架了。

    齐屿乐被问得一噎，随即噗嗤笑了出来，这两天来的疲惫和紧绷似乎被这个天真的质问驱散了些许。他觉得这场面比他打比赛发现对面副攻手奶了治疗师一口的还逗。“当然不是！”他无奈地摊手，语气带着点慵懒，“只是我平时一个人，不爱动灶火。这玩意儿，在半夜饿的时候比较方便。”他指了指冰箱里的沙拉和能量棒，“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外卖？或者……你会做？”他眼中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不可否认他确实有点想看这只强悍的小章鱼进厨房是什么景象。

    江澜默默关上了冰箱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那先算了。”她婉拒了。

    作为深海章鱼族长，她一般不需要亲自下厨做烧烤，但烤个鱼烧个贝类还是没问题的，当然前提是有原料。瞅瞅现在，她看着光洁如新、连油星子都找不到的厨房岛台，以及那些亮闪闪她却完全陌生的厨具，放弃了这个念头，还不如干啃点珊瑚礁。

    她转身，径直走向楼梯：“浴室借我用一下。”好在章鱼族的优点之一就是很能忍，所以比起食物，她现在更想把这身混合着汗水和人类世界气味的衣服换掉，最好再泡个澡。海水是她的本源，水总能让她感到安心。

    “请便。”齐屿乐扬了扬下巴，顺手拿起手机开始刷，处理那条爆炸性绯闻的后续影响。

    二楼次卧果然很大，房间的风格延续了外面的简约，一张大床，一套桌椅，一个步入式衣帽间，一个宽敞明亮、铺着光洁瓷砖的浴室，配有巨大的浴缸。

    江澜褪下衣物，随手搭在干净的架子上，她伸出手臂，纤细的手指缓缓靠近镜面。

    就在这时，几只深褐色的腕足不受控制地从她脊背两侧柔韧的皮肤下悄然探出，带着几分疲惫后的放松本能，如同水草般在空气中微微舒展卷曲了一瞬，随即又敏感地迅速缩回隐藏。

    看着镜中自己恢复如常的身影，江澜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了些许。她走向浴缸，拧开金色的巨大龙头，温暖清澈的水流哗哗涌出，她小心地伸出一根指尖试了试水温，嗯，很合适。

    江澜踏入浴缸，温凉适度的水包裹上来，一种源自深海的舒适感瞬间抚慰了她的疲劳。随着她彻底放松，数条深褐色、布满吸盘的强韧腕足再无束缚，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像最柔韧的海葵花瓣，在水波中慵懒地舒展浮动。

    她靠在大理石浴缸壁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是她熟悉的放松方式，水浸润着肌肤，也浸润着紧绷了太久的精神。外面那个灯红酒绿的世界，暂时被关在了门外，她闭上眼睛，享受着难得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宁静时刻。

    客厅里的齐屿乐处理完手机上的信息，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站起身，准备去厨房冰箱拿瓶冰水。

    路过次卧紧闭的房门时，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放轻了脚步，下意识地在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板上停留了一瞬，水声更清晰了一点点。

    就在这时，一阵像是好几样金属或陶瓷器皿同时被触碰，发出的细微又密集的叮当哐啷声。

    那声音不像是只有两只手在淋浴间正常操作能发出的！更像是被什么多出来的、柔韧有力的东西在放松状态下，扫过了浴缸边缘的沐浴露瓶子、洗发水瓶罐子，或者其他什么玩意儿？

    就像好几条灵活的尾巴，或者……触手？

    齐屿乐的脚步定在原地，瞳孔骤然缩紧，指尖无意识地抠住了掌心，心脏猛地一跳。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屏住了呼吸，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热水氤氲的雾气仿佛穿透了门板，在他眼前弥漫开一片迷蒙的白色。那片白色里，似乎隐隐绰绰地晃动着几个深褐色的、带着吸盘轮廓的、在水中慵懒沉浮的影子。

    一股混杂着惊悚、了然和强烈好奇的兴奋，顺着脊椎骨缓缓爬升，齐屿乐后颈的汗毛，悄悄地立了起来。

    他微微仰头，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在寂静的客厅里，发出一声几乎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极度复杂情绪的沉沉的气音，果然来到家这种相对私密性好一些的场合，她会变得更坦然一些？

    他转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门拿出冰水，指尖冰凉。目光扫过那干干净净、毫无烟火气的灶台和橱柜，再想起浴室里那多出来的碰撞声，训练计划恐怕还得加上“如何完美伪装成两只手的人类日常”这一项了，真是辛苦她了。

    齐屿乐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冰水，压下喉头那莫名的灼热感，以及因确认了某种疯狂猜想而带来的，肾上腺素激增的奇异兴奋。不过要是训练舱普及了，在那个舱体里江澜是章鱼的秘密就可以被藏的很好。

    江澜并不知道门外的人正在急速运转的脑洞。她在温热的水中彻底放空，腕足无意识地在水流中缓缓舒展，轻轻拨动着沉在水底的、光滑圆润的按摩球，发出细微的咕噜滚动声。那些在深海中也算得上精致的腕足尖端，甚至好奇地卷起漂浮着的沐浴泡泡，感受着这陌生又无害的轻盈触感。

    直到水微微转冰，她才收回所有腕足，让它们重新隐没在人类形态的光洁皮肤之下。她起身，带起一片水花，拿起旁边的浴袍裹上。

    当她拉开浴室门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时，就看到齐屿乐斜倚在走廊的墙壁上，手里还握着半瓶没喝完的冰水，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洗好了？”齐屿乐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雀跃一些。

    “嗯。”江澜应了一声，径直走向床边，不太习惯地扯了扯浴袍的领子，人类的衣物，总让她感觉束手束脚。“还有事？”

    “没有，你今天好好休息。”齐屿乐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会儿补充说到，“虽然你的反应手速很快，但是电竞这条路也不仅仅只需要这些……”

    “我做好准备了，”江澜微微偏过头打断齐屿乐的担忧，“不用太担心我，人类。”

    一时间寂静蔓延开来，只有远处的城市灯火在落地窗外无声闪烁，照亮了房间一角那个冰冷的训练舱，也映照着屋内一人一章鱼之间。

    这诡异、紧张又莫名带着一丝期待的同居生活序幕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