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日常补习,陆锡烨还在生闷气,从姜芝芝进门时,他便盘腿坐在茶几前闷着头写作业,到现在将近一个小时了,一句话也没有说。姜芝芝乐得自在,草稿纸摊了一大片,坐在他的对面继续昨天晚上未完成的工作。
陆锡烨磨磨蹭蹭地把卷子最后一道题做完,幽怨的目光瞥向对面正在奋笔疾书的姜芝芝。余光看到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天书,顿觉很是头疼。但他已经习以为常,从这个学期开学起,姜芝芝总是喜欢写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又眼睁睁看着她一口气写了半个小时,整整六张草稿纸写得满满的,那用笔如神的模样,好像笔下的那些东西她早就已经滚瓜烂熟。越和她相处,陆锡烨越想敲开她的脑子看看是怎么长的,竟然能记住这么多东西。
他随手开了罐可乐,往后面的沙发一靠,打算看姜芝芝到底能写到什么时候。
只见她又写了两页,因为短时间写的字太多,笔杆将她的指尖压得发白,她终于松开了那支中性笔,放到了一旁,一边活动手指的关节,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成分的比例是无穷尽的,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穷举。
也许,她应该从另一个方向入手。
“喂!”
对面的陆锡烨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思路。
姜芝芝看向他,目光扫了一眼桌面上的卷子,“怎么了?哪道题不会做?”
“……”
这一句话问的,简直把人给噎死了。
结合昨天的事,陆锡烨更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层瘴气,憋闷得不行,“你不打算跟我道歉吗?”
道歉?
是说昨天她把他一个人丢在上元街?
“抱歉。”
“……”
这么干脆的道歉反而让人更生气了。
“昨天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不会真是为了钱又跑回去了吧?”但是这样又说不通,如果姜芝芝真的在意那两千块钱,当时就不会跟他一起离开,里面肯定还有其他的内情。
“我不是说过了吗?是因为遇到我师兄了。”
“你撒谎,遇到那个姓许的是在那之后的事,如果一开始就遇到他,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陆锡烨机智地发觉其中的漏洞。
“因为我以为很快就可以结束,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个理由可以吗?”姜芝芝神情有些疲倦,她看了眼手表,已经快中午了,“休息吧,等会儿该吃饭了。”
她把开始整理草稿纸,无视了对面被气得说不出话的陆锡烨。
和许娇娇约定的时间只有十天,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她没有多少时间。
*
“什么?吴哥,我犯什么错了?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干了?”
王兴正在东新职业技术学校操场打球,忽然接到了Jasmine会所安保经理的电话。
说是安保经理,其实除了多领个工资之外,干的事情和社会混子没什么两样。因为糖糖的关系,他认识了这个吴经理,吴经理看中他打架是个好手,经常让他帮忙干一些见不得人的脏活。吴经理说,他是未成年,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好处理。这两年来,他跟着吴经理赚了不少钱,也正是因为这,他才能收了这一帮小弟。
“最近风头紧,上面查的厉害,你还没满18,弄出事来麻烦。你先别来会所了,等过了这段时间,有事我再找你。”
“可是吴哥,你之前还说……”
“就这样,挂了。”
“嘟——”
王兴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到吴经理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威慑,是他犯什么错了?还是有人找他的麻烦?
他思前想后也想不明白,只好给糖糖打了个电话。
“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吴哥不让我跟着他干了,出什么事了?”
“你还好意思问?你惹到不该惹的人了!听说还是大老板亲自给吴哥打的电话,你到底干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干啊!这两天我因为许娇娇的事烦着呢,连会所都没去。”
“会不会就是因为那个许娇娇?”
“不可能!她家里的情况我知道,如果她认识会所的大老板,还会跟咱们混在一起吗?”
“好吧,我再找机会帮你打听打听,这几天你先安分点。”
*
周一。
早晨雾蒙蒙的,空气里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姜芝芝穿着臃肿的蓝色校服从公交车上下来,她把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半张脸,勉强挡住刮骨的冷风。
“芝芝,好巧啊!”
李蓉蓉正好从后面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下来,她穿着一件粉白相间的毛呢褂,很可爱时髦。
姜芝芝朝她走过去,以为开车的是李蓉蓉的父亲,正想要打个招呼,但走近了,却发现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哦,这不是我家的车,是我爸看最近天气太冷了,给我雇了个私家车,每天早晚送我上下学。”李蓉蓉看出姜芝芝的疑惑,一边解释着一遍拉住她的手往学校走,“对了,陆锡烨还在骑他那辆电动摩托车上学吗?”
“好像是吧。”
“啧,他还真是耐冻。”李蓉蓉虽然挺喜欢那辆电动摩托车,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冷嘲了一句。
两人没一会儿走到学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前面,有几个眼熟的初三学长在说话。
李蓉蓉忽然想到了什么,抓着姜芝芝道:“对了,我听说许清博已经被一高内定了,他今年奥赛的成绩很好,模考的成绩也很稳定,上一次还进了年级前五,现在好几个重点高中都在抢着要他。”
“嗯,我听说了。”
许清博跳级之后,就一直在年级前列。
他很优秀,她一直知道的。
“芝芝,你如果今年跳级,肯定不比许清博差。”
姜芝芝笑了笑,“我暂时还没想过跳级的事。”
对现在的她来说,跳不跳级已经根本不重要了。
*
体育课,自由活动。
姜芝芝和往常一样,找了个安静的草坪坐下,她手里拿着一个书本夹,在上面夹了一个草稿本和中性笔,但是坐在那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动笔。
这两天她已经试了很多种比例,但是宛如大海捞针,试的越多,她反而越有一种面对高山般的无力感。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她凝眸思索着,隐隐的,她能够觉察到,有什么在她的心底里呼之欲出……
不远处的操场上,一群女生正在玩游戏。
“手心手背!手心手背!手心手背!”
她们用手心手背来选择彼此的队友,手心的一队,手背的一队。
“这次是我们四个一队诶……”
“选攻守吧,蓉蓉,你代表咱们队来猜拳好了。”
李蓉蓉和另一个女生猜拳,石头剪刀布。
“我赢了,你们守线。”
和李蓉蓉猜拳的另一个女生说道。
这是个守线的游戏。操场上的水泥地为了防止开裂,在抹平的时候,划了一道道四四方方的线,整个操场的水泥地被分割成一个个正方形。
一方守线,一方踩线。踩线的人若被守线的抓住,则算输,成功踩到线则算赢。
游戏规则大体是这样,但姜芝芝已经很久没有玩过这个游戏,一些细节也记不清了。
她看着那些女生,一方攻一方守,尤其是攻的一方,几个女生身形矫健敏捷,宛如一只只翻飞的蝴蝶。
忽然间,不知怎的,她们停了下来。
“你这个只算一条,不算两条。”
“怎么不算两条,我踩到了这个角上,就是两边的线都踩到了。”
“你如果这么说,那我还说你的角只踩到了我这边的半条线呢,你踩了这边的半条线,又踩了那边的半条线,加起来就是只有一条线。”
“哪有你这么算的?”
“就是这么算,我这条线只从这里到那里,你只有踩在这个区间里……”
咔——
姜芝芝原本卡住的思绪忽然畅通。
没错,是区间。
比例是无穷尽的,但却可以将它们分隔成有限的区间。
用区间来试试呢?
姜芝芝下笔如神,飞快地在草稿上再一次进行试验……
……
“姜芝芝,外面有人找你。”快下课的时候,一个女生出现在姜芝芝的面前,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抬起头,顺着那个女生手指的方向看去,校门外是一个穿着四中校服的高个子女生,不过,那个女生她并不认识。
沉默了下,她还是站起身,对面前的女生说了声谢谢,走到了校门口。
“你好,我是姜芝芝,你找我有事吗?”她打量着眼前这个女生,个子很高,看起来也很壮,黝黑的皮肤,眼睛也有些过分狭长,不是很面善。
“我叫邢佳,是许娇娇让我来找你,我是她在四中的同学,我们是好朋友,我经常听她说起你。”
“哦,她找我干什么?”
“她住的地方被王兴发现了,逃到了我这儿,她说她在这里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她得离开这儿,但是走之前还想见你一面,你现在能不能出来一会儿?”
“可以,你等我一会儿。”
姜芝芝说着,进了一旁的保安室,跟保安说了几句,保安认得她,没一会儿就放她出来了。
邢佳带着她离开了学校门口的主路,进了犄角拐弯的街巷里。
直到到一个巷子口,邢佳继续往里面走,但是姜芝芝却停住了。
“怎么了?许娇娇就在里面,你怎么不走了?”
姜芝芝冷淡地道:“我已经走到这里了,就让她出来吧。”
“你……”听到姜芝芝这么说,邢佳明显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呵。”姜芝芝冷笑了声,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许娇娇刚给我回了消息,你说的话全都是假的,是谁要见我就让他出来吧,没必要藏头露尾的。”
巷子里,王兴带着四个小混混走出来,看着姜芝芝啧啧道:“还真是聪明,怪不得能考年级第一。不过你太自大了,明明知道是假的,还敢过来。”
果然是他。
刚才在路上姜芝芝就在思考会是谁,想来想去,最近会找她麻烦的,也只有王兴了。
“我一个人当然不敢过来,事实上,我来之前就已经报警了。”姜芝芝晃了晃手机,毫无畏惧地看向王兴,神情悠然又带着几分嘲弄。
她这句话说出来,让王兴几个人措手不及。
尤其是王兴身后的小混混,他们本来就是不良少年,哪怕是没有这档子事,看到警察都会心虚。
“老大,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就是啊,要是进了派出所,得不偿失啊。”
“而且老大你被会所开了的事,咱们也没有证据证明跟姜芝芝有关系啊。”
“老大……”
会所?
王兴被Jasmine会所给开了吗?
“姜芝芝,老子被会所开了,跟你有没有关系?”王兴此刻也左右为难,干脆跟姜芝芝摊牌质问。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一个未成年,会所一开始就不应该要你,现在把你开了不是理所应当?”
时间宝贵,姜芝芝不想再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她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
王兴又拦住她的去路,“许娇娇在哪儿?你把她拐到哪儿去了?”
“我拐她?”
这话简直让人想笑。
姜芝芝冷道:“你把她送去那种地方,我没有报警抓你已经够仁慈了,你最好不要再对许娇娇纠缠不休,否则就是自找死路!”
*
周末,许鸿瀚要离开南市,姜芝芝和他一起吃了午饭,为他送行,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拿出钥匙,她正要打开家门,忽然听到家里传出男人的声音。
她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迫地用钥匙打开门。
客厅里,陈玉萍正在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说笑,似乎正在讨论她的事。
看到姜芝芝回来,陈玉萍站了起来,“芝芝,你回来了?你师兄走了吗?”
“嗯,他已经上飞机了。”姜芝芝目光打量起那个男人,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灰色毛衣,黑色的裤子,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倒不像个坏人,“妈,这位叔叔是……”
“这位是高叔叔,我今天把东西落在社区里,他特意给我送过来的。他是个作家,知道你的文章上了杂志,非要看一看,他还夸你的文采好呢。”陈玉萍高兴地向姜芝芝介绍道。
姜芝芝有些尴尬,“高叔叔好。”
“芝芝,你真的很有文采,有没有兴趣以后做一个作家?”高彬热情地走过来,对姜芝芝道。
“不了,我打算学物理。”为了结束这个话题,她很坦白。
高彬目光露出几分惊讶,“你要学物理?很少有女孩子愿意学物理的。”
姜芝芝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淡淡地道:“叔叔,我觉得女孩子不应该被定义,有男生喜欢文学,自然也有女生喜欢物理。”
这个回答更出乎高彬的预料,他看着眼前的少女,越发觉得她和一般的同龄人不太一样。
看起来,很成熟。
“对,你说的对,任何人都是不应该被定义的。”高彬看着她的目光露出几分赞赏。
“好了,正好你回来了,给小烨打个电话,带你们跟高叔叔一起去吃个饭。”陈玉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把姜芝芝背着的书包拿下来,催促道。
“我吗?我给陆锡烨打电话?”
“怎么了?你们俩又吵架了?”
“嗯……没有,我叫他下来。”姜芝芝拿起手机拨通了陆锡烨的电话。
陆锡烨虽然还在生闷气,但是接到她的电话,还是乖乖下来了。
一起吃了顿饭,姜芝芝对这个高彬也大概了解了一些。
他是南大文学系毕业,毕业后做了两年的杂志编辑,后来辞职成了自由作家,现在在改行做了儿童话剧编剧,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时间自由,温饱不成问题。做杂志编辑时结过一次婚,后来妻子车祸去世,他一直没有再娶,现在是社区里出了名的“老鳏夫”,不少人都以为他妻子死后,精神出了问题,才不愿意再娶。
陆锡烨听到高彬妻子去世之后至今未娶后,对他大有好感,“高叔叔,你真是个好男人,真的。”
他说完,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肉串都不香了,神情也落寞了下来。
姜芝芝知道,他肯定是想到了他爸爸。
吃过晚饭,天将将黑,姜芝芝算着日子,明天就是第十天了,周五的时候她提前跟老师请了假,一切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明天。
他,应该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