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歌

    海面倒映繁星明月,像是两块相对的天幕,唯一不同的是海中有座缓慢移动的孤岛。

    模糊不清的雾终于褪去了。

    宙凌伸出指尖触碰沉寂冰凉的海水,待整个手掌陷入,数不清的藤蔓顿时从海下窜出,水花溅起,很快将宙凌与海水隔开,一根婴孩手臂粗的绿藤拱着她往岛中倒。

    “别怕小鹂,我只是想摸摸水。”宙凌倒在柔嫩的草地上,顺势握住扭动躁动的藤蔓。

    藤蔓曲起使劲拱,尖尖溢出香甜汁液,宙凌安抚道:“没骗你,不哭。”

    看来没信,因为绿藤像闹腾的孩子圈住她四肢,见她不反抗胜利者般带她向岛内移动。

    这也确实是假话。

    顺从回到居处,宙凌躺着藤蔓编成的床上闭眼,思索怎样离开海面,找到女人所说的特殊地点,以不可复活的死亡结束自我。

    这夜无边,她如往常一样回忆过往,一点点抠微小细节。

    又感恍惚,小鹂用藤蔓将她圈气,嗅着微咸的气味,许是思考太多,像做梦,无意识中又重新经历一次人生。

    宙凌还记得,那是五岁生辰后。

    早上醒来看到了忧心忡忡的母亲与躺在身边的自己。

    并非幻术,而是真真实实的另一个她,正安详睡着,两人肩碰肩,模样分不出任何区别。

    另一个她是那样的鲜活。

    因不确定杀死分身所带来的危害,翻阅古书无法可解,父母同长老一起商讨后决定让主体沉睡,自那之后宙凌便用分身处世,就在生活平静一切照常时,多年后宙凌又遇到了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就像多年前那具分身醒来后一样,念着宙凌二字说自己来自五洲南国,同无上洲一个最北一个最南。

    温水处理的问题总要解决。

    就算无解,也得直面。

    她选择相信直觉,带着无法消散的心悸,顺着心之所念五感短暂封闭后,她真的回到本体中。

    本欲从两具躯体入手,却没想到一份记忆接一份涌入脑中。

    在族书楼内未记录没有缘由分裂情况,各洲关于这类资料几乎无,为了安全避免歹人设计宙凌从不出界。

    她耐得住寂寞,何况族中许多同辈小辈玩耍比试算不得寂寞,没想到本人没出门,十五个分身已经结了不下五次婚,有的分身在世间存在时间长,甚至有生子的。

    用了六天回顾各个分身经历,宙凌发现某些分身格外的弱小,不仅体弱多病,身上甚至无一丝灵力。

    她在用五岁分出的躯体时觉得自己体内灵力充沛,同族人一样体强,或许是越分越弱,分出年岁最短排在末尾分身常日吐血,医师早已宣告时日不多,由夫君照顾起居。

    想到这里,宙凌耳边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声音。

    陌生模糊的女声骤然出现又消失,宙凌确定不是自己幻听,警戒起身,唤出本命剑眼神四处扫望。

    能悄声无息进入父亲所布下的结界,宙凌还是首次遇见,不仅如此,她居然没捕捉到一丝踪迹,来人如此会隐藏,若是没出声她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必寻找,我不处于世间,”那声音吐字清晰很多,“给你增添麻烦我们深感歉意,但分裂的神力还未制作完成时被盗走,追捕过程中无意落入你的身体,神力不可控,一旦入体无法被取出,我在十五年前便想同你说如何处理,但没想到你五感封闭十五年。”

    十五年前,也就是宙凌五岁第一次出现分身的时候,宙凌很确信自己的事仅有父母和族中几位长老知情,这人大概真是导致她无故分离出另具躯壳的罪魁祸首。

    宙凌挑眉,“所以?”

    女声:“我无法与你分身交接,所以只能等你重新回到本体,这十五年间,我修改了许多,最终迎合你所在世界的规则制出弥补方法。”

    “分身是你的灵魂碎片,每个分身会在前一个分身的能力上减半,若是分身在死亡前你不在分身内会对灵魂造成不可逆伤害,你的灵魂将永远残缺,我制作出编撰者能力与限制器,现在已经投入你的身体,你不会再凝出新分身。”

    “我所在世界规则?”她捕捉到。

    “你很快便会知晓,快看吧,没有多少时间了。”

    宙凌听完疑惑又不可置信,不过并未猜忌,因为这道声音随风飘去后,她识海里还真多出了东西,像话本一样的书上写着三个大字:分身薄。

    宙凌喃喃自语念了出来,手上的青行剑突然变成了话本,看来迎合规则的方法是让这能力成为她的本命武器。

    书里仔细记录了每个分身情况以及预言出的死亡结局。

    死亡结局后写着可修改三字。

    看完最后一具分身相关文字宙凌往后翻,这一页最上方标注着时间排序,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常日吐血分身。

    脑中有段几近于无电流声,久久未散。

    宙凌压下不适。

    与十五唯一有羁绊的是那位与她相依为命的夫君。

    分身都是突然出现在世界上的,没有身份、亲人,她非常不幸,出现在小国战场周边村落,宙凌性子其实很果断,但到了分身这被削得几乎没有。

    她随波逐流逃亡,在路上遇到了受伤严重的青岚歌,分身纠结自己孱弱又不舍男人死去,在男人身旁守了三天才决定救他,青岚歌命硬,耽搁三日仍有气息,不过救人途中也是一波三折,她差点给自己累晕。

    青岚歌醒来之后为报救命之恩送了银两与住宅,后来一次他回来取东西被分身吐了满身血,之后分身高烧不退,青岚歌便说照顾她,一起生活两年后两人成亲生活至今。

    青岚歌很细致,但宙凌在接受记忆时没感到爱之类的感情,更像是两人搭伙过日子,或许是因为成过亲,男人对她有责任感。

    这错误判断令她过了段舒适日子。

    当初分身薄页末注释用分身生活会加快灵魂融合,分身生命力流失加快。

    灵魂全部收回后会魂魄将无比稳定,可免疫一切外界针对灵魂的行为。

    能解决困扰多年的分身,这让宙凌兴趣盎然,马不停蹄跑出房门同父母说这件事。

    脑内那细细却不容忽视的声响也终于消失。

    隐去世界规则那部分,过目不忘的本领加上本就是自己记忆,向二位讲述了陌生声音和分身命不久矣情况,趁着父亲清醒,三人商量了一下几天前出现的不知几号分身去处后宙凌便回屋准备睡觉。

    长老们今日外出,待其回来母亲会将所有事情告知他们。

    她本体休息时,灵魂便会进入想去分身内。

    每个分身都是宙凌,散落的灵魂或多或少沾染宙凌性格,在各处如正常人一般生活。

    界中分身是她最早分出来,是分身薄中的壹号。

    那是第一次,她在分身中刚睁开眼,趴在她床前的男人紧跟着睁目起身,未过多久,一杯温水送至宙凌嘴边。

    “漱漱。”这时青岚歌还是一副稳重可靠模样,他弯着腰,结实有力的小臂揽着她背让她顺利靠坐在床栏。

    虽不觉得身子哪疼,但嘴中满是血腥味。

    宙凌含了口水,两腮鼓起收缩把漱口水吐到青岚歌端起的盆中。

    盆内很快鲜红一片,反复十几次才吐出清液。

    青岚歌熟练给她披上绒衣,把枕头立起,“坐一会,厨房温着粥,我去盛来。”

    青岚歌很少问分身想吃什么,知晓她极其纠结的性子很难选出吃什么后,吃食都是直接端上来。

    红枣去核混在薏米中煮烂,软软糯糯香气扑鼻。

    男人厨艺不错,回顾记忆时宙凌便觉得他做的饭菜非常香,可惜这具身体尝不出味道,只能靠鼻子嗅。

    她也再没吃过。

    大多修士首先学会的就是辟谷。

    待吃完,青岚歌收拾好家务,说道:“茶馆今日有戏看,我们也去赏赏。”

    “好。”宙凌试图掀开被褥下床,不似本体一直用灵力温养,这具孱弱的身子腰腹臀腿酸麻无力。

    青岚歌瞥见,从衣柜中取出棉衣给人穿好,把她抱下床,放入床旁木质轮椅中。

    出门前,他递给宙凌一块石头。

    石头中的热意从手心沿着经脉传至全身,宙凌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青岚歌从柜中取出厚披风,“热石,昨日偶然获得。”

    不知青岚歌如何得到这东西的,还瞎掐了个名字。

    宙凌还在想,他能随意拿出封印石,多少有点来头。

    途中路面说不上平坦,但一路平缓到了茶馆,大堂已坐不少人,每人脚边一炭盆。

    说书先生正说着:“那猫妖九条尾巴,姑娘吓住了,不敢相信同床共枕多日的好友竟是那杀人剖心而食的怪物…”

    这类话本宙凌九岁时便不爱看了。

    臀下柔软,颊边脖颈毛茸茸,全身都暖烘烘的,凡人不同修仙者,现在是冬日,来时路上飘雪,这一堂人几乎都是冬袄大裤,裹得严严实实。

    青岚歌一身单薄黑衣显得突兀了。

    两人刚进屋小二便热情凑上前,镇中仅有这一家茶馆,二人常来,他熟络倒了杯热茶,又拿起另个热水壶,收着音说:“今儿是冰糖雪梨,刚好能给您夫人润肺止咳。”

    “有劳。”青岚歌轻声道谢,屈膝蹲地,端来冰糖雪梨一手捏着木勺,“张嘴。”

    他睫毛很长,墨黑的眼睛注视她,眼下有颗浅色小痣。

    宙凌错开眼抿了口,依旧无味。

    分身薄写的时间很准,宙凌如果进入分身内,三天午时必病毙,届时灵魂碎片融合。

    宙凌最初也不确定分身薄是否准确,她只隐约感知到,或许分身一死,青岚歌要去干件大事,此人面相命途多桀周身气场躁意难掩。

    说书人讲完下台,很快大堂中央跃上来位身着华丽服装的优伶,身段柔软,出口腔调悲愁,配乐凄凉。

    宙凌生理上有点想吐,但心理上没那么想,咽下喉中那口血,宙凌神色微疲的赏着戏,堂中烧着炭火,没多久人就靠在椅背昏昏欲睡。

    青岚歌起身,推动轮椅进入包厢。

    包厢没烧炭,男人把封印石放在床边,屋中很快暖和起来,又用灵力暖热被子,才把宙凌抱上床,他做这一切没有遮掩,衣服一件件剥落很快只剩里衣,宙凌那股想吐血的感觉又涌上来了,她还未说什么,青岚歌已经拿着木盆置于她胸口。

    高约莫十厘米的木盆,宙凌生生吐出半盆血来,不容易暖红润的脸色顿时白得吓人。

    青岚歌擦去她嘴角的血迹,扶宙凌躺下后自己坐在床边地上。

    “疼吗?”青岚歌问。

    “不……”宙凌有气无力答道。

    分身没有痛感,青岚歌应该知道才是。

    毕竟最初相处时他差点切下分身指头。

    男人嗯了声作为回应。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青岚歌身高,很多时候分身都低头从未关注过他神情,这次蹲着,却背着宙凌,宙凌依然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人声音稍哑,未察见青岚歌落下的眼泪。

    雪下得似没有尽头,宙凌躺床上渐渐睡着了。

    醒来已经在家,青岚歌不见踪影。

    宙凌发现件糟糕事,她吐了一身血,被子床褥上都染了血。

    睡觉吐血不会呛醒,没有痛觉,还是幸运的。

    身体无法吸纳灵力,脏了的东西得用水洗,宙凌本想下床,但青岚歌这时正好回来。

    男人眼瞳收缩,很快平静下来给她施个清洁术。

    “我应该一直待在你身边。”青岚歌握住她的手,眼眸低垂,他察觉暗色之上有层十分新鲜的血液,或许就在他离开之后,宿疾缠身濒临死亡的躯壳导致宙凌睡梦中被呛醒,青岚歌不敢想她侧脸不住呕血、撑着床吐血的模样。

    宙凌摇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青岚歌眉头紧锁。

    不知他何意,思索了会,宙凌问:“你想过续弦吗?”

    青岚歌愣住,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喉结滚动,声音沙哑,“从未。”

    “为何?”宙凌可不信这人是为了报恩留在分身身边。

    没想到青岚歌斩钉截铁说:“你不会死。”男人眼神坚定,双手摊开将她手掌包裹,“不要瞎想,医师开出的方子有用。”

    “嗯。”宙凌颔首,心知只是安慰。

    虽分身都是她,有接收分身的情感,也有平时与青岚歌相处的记忆,但宙凌暂时无法将青岚歌当做夫君。

    她与青岚歌真正相处的时间不长,估摸分身是最后分出来的,除去考虑事情外情感波动极小,同青岚歌成亲后更是没有纠结事,每天都过得平淡如水。

    青岚歌在知晓分身身体恶化到几乎无法回转的情况下依旧坚持为其寻药,二人无感情,能做到如此已是极好。

    宙凌想,不知青岚歌在分身死后会去做什么。

    倘若是她身富灵力有个病秧子夫君,等夫君寿终,定会执着修炼闯荡一番。

    青岚歌没再说什么,把被褥血迹去除,换了床被子给宙凌盖上后出门端来两碗粥。

    漱完口,两人坐在床边吃饭。

    分身今年入冬起就吃不下硬食,青岚歌一直换花样煮粥,因为分身爱闻香甜味道,青岚歌便只煮甜粥。

    小米南瓜粥煮得很软糯,鼻尖充满勾人香味。

    尝不着味,这不像梦,像又回到了记忆那时候。

    宙凌心下轻叹。

    两人吃完,青岚歌收走碗筷回到房间,佝背坐地上写画。

    宙凌半卧在他自制的暖架上,好奇问:“在写什么?”

    男人手下意识遮住字样,似是没想到她突然发问,“药材,我下午要去采药,很快会回来,你待在家里,”顿了顿,又柔声问道:“你想待在家里还是想去哪?我认为你在家更好。”

    “都依你。”宙凌眯起眼,“给我准备些笔墨吧,你还未见过我写字吧。”

    这句话确是事实相处四年,青岚歌还真未见过宙凌写字,就连分身名字青岚歌都不曾问。

    “嗯。”男人对折纸张放入胸前,起身搬桌子到宙凌身旁,往上面放了叠厚纸,墨水被他放在桌子边侧,一个不容易掉,但打翻不会落墨到宙凌身上的距离。

    许是昨日在青馆那口源源不断的血震惊了青岚歌,这次男人提了约有个半人高的木桶放在宙凌腿边。

    “要出去很久吗?”宙凌奇怪。

    “约莫酉时归,梨汤冷前我就回来了。”

    用灵力温好雪梨汤和粥保证其三时辰内不会凉掉,青岚歌掖好宙凌盖腿被子,“若要呕血不要憋着,难受就喝雪梨汤,不要害怕,天黑前我一定赶回。”

    “小心为上。”宙凌眼角微微扬起。

    “一定要等我回来。”青岚歌面色突然沉重,他似有话说,墨黑的眸子一动不动注视着宙凌,但最后什么都没再说,起身拿起长剑出发。

    房门开关风雪被挡在门外。

    他离开后,宙凌蘸墨提笔写下三字。

    青岚歌。

    记忆中有见过他在药方上写名字。

    宙凌怅然,男人布置时候她正在看薄内排后一位分身信息,往前一翻,发现十五写着死亡时间的那行无常变更,将于半时辰后吐血身亡。

    分身的吐血、病体没有原因,医师没有灵力只能摸出她薄弱脉象,开几副药吃着调养,青岚歌也探过,但显然没有好法子应对她这种情况。

    宙凌放下毛笔揉了揉眼睛,盖好被子静静靠坐在暖架上等待死亡。

    无论那声音讲述什么,事情已经发生,那么解决便是,就算悠远,找到应对方法已是极好。

    总感觉忘记了什么。

    那时宙凌没记起是什么,被雾笼罩的事情被全全挑明后她才明白,她对女声充满信任,莫名的信赖。

    一切都是设定好的。

    她该睡了,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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