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蔷薇开得格外烈，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跌宕，却终究掩不住青春的热烈。】
市美术馆新馆的穹顶高阔，流线型的建筑结构将声与光都拢出一种未来感。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顶级的音响系统，清亮地荡开，尾音扬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剑未开锋马未鞍，踏花归去少年欢。振衣直入星云裂，咳唾珠玉九州寒——”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本次青少年绘画大赛的冠军——林溪！”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聚光灯“啪”地一声打在入场口，追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林溪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步子不大，却稳。她被强光刺得微微眯眼，脸上却始终挂着一抹谦和的笑意，走到主持人身旁站定。
“大家好，主持人好。”她欠身，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清晰里带着一点干净的青涩。
“刚刚升上高一就来参赛了，对吗？”主持人侧身引话。
“嗯，第一次来。”她点头，语气平和，不见激动。
“很优秀啊！”
“您过奖了。”她微微低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看来我们的小天才还很谦虚，”主持人笑向观众，又转向她，“第一次来就拿到这么好的成绩，面对这么多有经验的哥哥姐姐，会有压力吗？”
林溪沉吟片刻。现场的灯光落进她眼里，亮得惊人。
“首先，一定要真心喜欢画画。”她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静了几分，“只有真心喜欢，才愿意投入，去感受每一笔带来的快乐。其次就是坚持……画画需要一点点天赋，但更需要日复一日的努力。”
她稍顿，继续不疾不徐：“至于比赛，我有信心，但压力肯定有。毕竟第一次来，还有很多需要向前辈学习的地方。”
“也希望大家不要因为我这一次的侥幸领先而不快，我会努力跟上，希望能和大家成为一起前进的朋友。谢谢。”
她躬身。台下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真诚几分。
“好！看来我们的小画家不仅画得好，还很会交朋友啊！”主持人适时笑着控场，“有请林溪先到右后方休息区稍作休息。”
漫长的流程终于结束，合影后人群渐散。顶灯熄了大半，只留几盏基础照明，将会场压得空旷而安静。
林溪换回自己的衣服，没立刻走。
她独自坐在休息区，面朝墙壁小声打电话。和台上那个沉稳谦逊的“天才”判若两人，此刻她声音轻快，脚无意识地晃着。
“……哎呀真的是运气好……你没看到别人的画，超级厉害……累死我啦……嗯嗯，门口见？说好了你请客，我要最大的那盒冰淇淋……”
一道影子悄然覆下。
林溪下意识抬头，嘴里还应着：“嗯？等等，我先……”话音戛然而止。
她撞上甲总含笑的、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
脸上的笑瞬间冻住，被猝不及防的慌乱取代。她手忙脚乱挂断电话站起身，脸颊发烫：“甲、甲总……您好。”
“没事，不用紧张。”甲总态度随和，“刚跟朋友庆祝？”
“嗯……拿奖了，开心。”她老实承认，手指蜷了蜷。
“哈哈，没打扰你们吧？”
“没有没有，刚好说完了。”她连忙摆手。
“那就好。”甲总笑了笑，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目光里淬出商人的锐利，“林溪同学，你今天的表现非常出色。不仅是画技，还有谈吐和心态，都让我印象深刻。”
“谢谢甲总。”
“我很欣赏你。”他双手交叠，开门见山，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名下有一家顶尖的艺术经纪公司，拥有最好的资源和平台。我想签你。我们会投入大量资源包装推广你，让你不仅仅是‘青少年比赛优胜者’，而是成为真正具有影响力的青年艺术家。”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能让你少走十年弯路，直达很多人梦想的彼岸。”
他自信地等待惊喜或感激。
然而，林溪脸上的惊讶褪去，换上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她沉默几秒，仔细斟酌，然后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上去。
“非常感谢您的看重，”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这真的是非常大的惊喜……但是，对不起，甲总，我不能接受。”
甲总脸上的笑微凝：“哦？理由？是对条件有疑虑？这些都可以谈。”
“不，不是条件。”她摇头，手捏紧衣角，语气却越发肯定，“我只是……非常喜欢画画。它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是我表达自己的方式。我希望它能一直是一件让我快乐、自由的事。”
她顿了顿，更诚恳地说：“签约意味着责任、目标，和可能……不那么自由的创作。我现在才高一，更需要的是学习和沉淀，是像今天这样和更多同好交流、进步，而不是太快把它变成一种职业……甚至负担。真的很抱歉。”
甲总脸上的惊讶逐渐转为一种更深层的审视。他打量她，她拒绝唾手可得的捷径，理由纯粹得近乎幼稚，却又无法反驳。
半晌，他忽然笑了，这次带上了几分真欣赏和一丝无奈。
“好吧。”他点头，从西装内袋掏出名片递过去，“是我冒昧了。没考虑到你真正的想法。这是我的私人名片，联系方式一直有效。”
“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主意，或是在艺术道路上遇到任何困惑，随时打给我。保持这份热爱和初心，非常可贵。”
林溪双手接过，诚恳道谢：“谢谢甲总理解。”
甲总摆手离开。
空旷会场只剩她一人。她低头看着质地精良的名片，轻轻吁出口气，小心地将它收进口袋。
她重新拿出手机，脸上恢复轻松的笑，一边朝外走一边急急拨号。
“喂？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挂的！哎！我的超大份冰淇淋不许赖！……郭欣怡！”
晚风轻柔，公园长椅还残留白日余温。
林溪和好友并肩坐着，晃着小腿，分享同一盒巨无霸冰淇淋。空气里漫着甜腻的奶油香和少女叽喳的私语。
“……所以，他就那么走啦？”郭欣怡挖一大勺，含糊问。
“嗯哼。”林溪点头，舌尖舔掉唇边一点凉丝丝的甜，“像做了个怪梦。”
“要我说你就该答应！反正你还没找好学校！”郭欣怡用肩撞她，“不过你说得也对，签了约一堆事，哪还能溜出来吃冰淇淋。”
“你就知道吃。把你爱好变工作你乐意啊？”
“乐意啊！那我天天吃，还给你带一份！”她话锋一转，眼睛亮晶晶，“哎，说真的，我上次提的那事考虑怎样？转来我们学校？”
林溪咬塑料小勺，低头：“emm……没想好。”
“啧，处女座真烦人！”郭欣怡无语地把勺插进冰淇淋，小声嘟囔。
“我听见了。”
“那你来嘛！来了我天天陪你，好不好？”声音软下来，尾音拖长，像裹了蜜。
“林溪～”见没答应，她又唤，百转千回。
“咦——郭小姐请你正常点。”林溪配合地搓胳膊，仿佛起鸡皮疙瘩。
“林小姐请你再慎重考虑嘛，”郭欣怡立刻板起小脸，掰手指头数，“首先，我们学校师资好氛围佳，其次，你来了有我VIP陪读，包接包送包解闷，最关键——我们学校超自由！除了上课，绝对不干涉你画画发呆吃冰淇淋！天底下找不出更合适你的地了，对不对？”
“好的好的郭小姐，”林溪被她正经推销逗乐，连连点头，“我会慎重考虑。”
“嗯！”郭欣怡满意重重点头。
两人对视，同时绷不住，“噗嗤”笑出来。清朗笑声融进晚风，传很远。
初夏夜风带恰到好处的凉，拂动女孩垂落的长发。
郭欣怡笑着笑着，就软软歪头，把脑袋靠上林溪的肩，像撒娇的小猫，用软糯能化开的声音哼哼：“来嘛来嘛～你不来我一个人好无聊～都没人陪我吃第二份半价了……”
感受肩头重量温度，听耳边耍赖嘟囔，林溪心里最后那点摇摆被吹散。
她放松肩，让对方靠更舒服，望远处暖黄路灯，轻轻地、却很清晰地应：
“欣怡。”
“嗯？”肩上人答应。
“我想去铭德。”
“铭德？”郭欣怡猛抬头，睡意全无，瞪大眼，“那个……传说中‘卷王集中营’？为啥想不开？”
“嗯，”林溪点头，眼神却坚定，“想去试试。”
郭欣怡盯她几秒，像确认是否玩笑。
最终她泄气皮球般歪回林溪肩上，语气无奈又纵容：“哎好吧好吧……既然你想好了，那我除了支持还能怎样？加油哦我的宝，卷死他们！”
沉默几秒，她又突然抬头，狐疑眯眼：“等等！你什么时候去？该不会……”
“明天报到。”林溪不好意思摸鼻子。
“明天？！”郭欣怡瞬间炸毛跳起，“林小溪！你早计划好了？！居然瞒我到现在！太不够意思了！”
“错了错了，”林溪赶紧笑求饶，拉她手，“快回家，天要黑了。”
“哼！”郭欣怡气鼓鼓瞪她，最后没绷住噗嗤笑出，“好吧！这次先记一次！下次再瞒我真生气了！”
“知道啦，”林溪也笑，挽住她胳膊，“走吧。”
时间飞快转，只隔一个周末，林溪就已站在铭德中学弘毅楼的走廊上。
周遭全然陌生，雷同却不同的蓝白校服穿梭行过。
“铭德……”她心里默念，指尖微紧，攥牢新领教材的书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