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

    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时,苏湄扒着车窗往外望,第一眼就被岗什卡的雪惊住了。七月的天,山下草坡刚漫过脚踝,往上走,绿就被雪啃得零零碎碎,直到山顶彻底成了白——不是蓬松的白,是被风刮得紧实的银,像块巨大的冰玉,悬在云里头。

    “到了。”老周把烟蒂摁在车门缝里,推开车门,风呼地灌进来,带着股清冽的寒气,裹着酥油和青稞的淡香。“这就是岗什卡,咱们的临时营地在山坳里,离牧民定居点不远。”

    调查队的帐篷刚搭了半拉,苏湄跟着江亦风往营地走,脚边的草里蹿出几只旱獭,圆滚滚的,见了人也不躲,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帆布包。“别逗它们,”江亦风拽了她一把,指尖蹭过她手背,“牧民说这是山神的宠物,得敬着。”

    营地旁就是条溪流,水是雪山融的,清得能看见水底的石子,被太阳晒得泛着光。几个穿藏袍的老人蹲在溪边打水,桶是铜的,沉在水里时“咚”一声,溅起的水花落在他们藏青色的袍角上,洇出深色的印子。见苏湄他们过来,其中一个老人站起来,手里转着经筒,冲他们笑了笑,说了句藏语。

    “他说‘扎西德勒’,”老周凑过来翻译,“问咱们是不是来测冰缝的。”他回了句藏语,老人又笑了,弯腰从背篓里拿出几个熟青稞饼,往苏湄手里塞。饼是温的,带着点奶香味,苏湄接过来,学着江亦风的样子双手合十鞠了鞠,老人眼里的笑更浓了。

    进了营地,烟火气先撞进鼻子里。帐篷间的空地上支着口铁皮锅,底下的牛粪火燃得旺,锅里的羊肉汤“咕嘟”冒泡,油星子溅在锅沿上,焦香混着肉香往人胃里钻。三个年轻男人正围着锅忙——一个蹲在灶前添柴,一个拿着大勺子搅汤,还有一个正往木板拼的“桌子”上摆粗陶碗,见老周他们进来,都直起了身。

    “周队!江哥!”添柴的那个先喊了声,嗓音亮得像敲铜盆,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露出张带着点婴儿肥的脸,“可算把你们盼来了!汤刚炖好,就等你们开席!”

    搅汤的男人跟着回头,他个子高,肩宽,袖子卷到胳膊肘,小臂上晒出道清晰的手表印,笑起来眼角有两道浅纹:“江哥上次说的测绘仪,我跟□□去镇上拉回来了,就等你调试。”

    摆碗的那个最安静,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把最后一个碗摆稳,才抬头笑了笑:“周队,江哥,这位是?”

    江亦风往苏湄身边让了让,没多介绍队员——显然是熟的,只冲苏湄抬了抬下巴:“都是队里的,不用客气。”

    “我叫王磊,山东来的,”最先喊的那个抢着开口,手往灶前指了指,“队里的‘伙夫兼司机’,车是我开的,饭也是我炖的,以后想吃啥跟我说,咱山东人实在,管饱!”他说话带着股浓重的山东口音,尾音往上扬,听着热乎。

    “□□,河北的。”高个男人擦了擦勺子,声音是稳沉的河北腔,“负责野外采样,冰缝、土层啥的,往后出任务,我多带带你。”他顿了顿,补充道,“来这儿是想攒点钱,给家里盖房。”

    戴眼镜的那个扶了扶镜架,声音轻些,带着点江南口音:“陈书礼,江苏的。管数据整理,你们采回来的样、测的数,都归我归档。”他笑了笑,“来这儿……是想看看真的冰川,以前总在书里见。”

    苏湄看着三人眼里的热乎劲,心里那点初来的拘谨散了大半。她往锅边凑了凑,羊肉的香味更浓了,便笑着点头:“我叫苏湄,从海城来的。以前在海边帮人修冲浪板、潜水服这些,水里用的物件大多能摆弄明白,冰川这边是新手,往后得麻烦你们多带带。”她顿了顿,瞥见锅里翻滚的羊肉,又补了句,“我吃得多,不挑食,王磊师傅做的汤闻着就香。”

    “哎!这话说得我爱听!”王磊乐了,转身就往锅里撒了把葱花,“这就盛汤!保证让你吃撑!”

    □□拿起大勺子往碗里舀汤,热气腾得他眯起了眼:“别听他吹,他就会炖羊肉,下次我给你露手河北烩菜。”

    陈书礼默默往每个碗里放了双筷子,又给苏湄递了张干净的布巾:“擦手,刚添柴沾了灰。”

    江亦风靠在帐篷杆上,看着苏湄被三人围着问东问西,嘴角悄悄扬了扬。老周在旁边递烟,撞了撞他的胳膊:“人齐了,这下能好好干活了。”

    风从山坳里吹过来,带着溪水流的响,锅里的汤还在“咕嘟”,王磊的笑声、□□的吆喝、陈书礼的轻语混在一块儿,裹着肉香往云里飘。苏湄捧着热乎的汤碗,指尖被烫得发暖,望着远处雪亮的山尖,突然觉得,这岗什卡的日子,好像从这碗羊肉汤开始,就落了地。

    营地的日子像岗什卡的雪,看着慢,落得实。头两天没出任务,老周蹲在灶边抽完烟,把烟蒂摁进泥里,拍了拍大腿:“苏湄刚来,跟牧民打交道得会几句藏语。王磊、陈书礼,你俩藏语顺溜,这几天就当回先生。”

    王磊正蹲在地上给灶膛添柴,闻言“噌”地站起来,拍着胸脯笑:“周队放心!咱跟学了半拉年,教几句‘你好’‘谢谢’准保没问题!”陈书礼也推了推眼镜,从帆布包里翻出本磨边的笔记本:“我记了些常用词,写黑板上方便学。”

    营地角落那块旧黑板是前几年队员们从废弃的牧校抬来的,木头框子裂了缝,用铁丝捆着,黑板上还留着半道没擦干净的算术题。陈书礼找了截白粉笔,在黑板上写“贡卡姆桑”,一笔一划慢得很,写完又念:“这是‘你好’,跟我读。”

    苏湄跟着念,舌头像打了个结,“贡卡”俩字咬得含糊。王磊在旁边乐,搬了个小马扎坐她旁边,用山东腔帮她正音:“‘贡’得往下压着念,跟咱说‘拱白菜’的‘拱’似的,你试试!”他边说边比划,手往怀里“拱”了拱,逗得苏湄直笑,念得倒顺了些。

    老周也不闲着,要么搬个板凳坐黑板旁,要么蹲在苏湄身边,嘴里叼着根草秆讲藏族的规矩。“跟老人说话得弯腰,递东西要用双手,”他用手指敲了敲黑板,“别摸人家孩子的头,藏族人觉得头顶是受祝福的地方。”他还讲索朗曲珍家的青稞怎么种,讲山坳里的经幡为啥挂,讲阿古拉的爷爷以前是个老牧民,能从云的形状看出雪啥时候来。

    苏湄学得认真,笔记本上记满了拼音注释,吃饭时都捧着看。王磊总把热乎的青稞饼往她手里塞:“先吃!饿肚子学不进去!”她问他“羊”怎么说,他就拽着她往草坡上跑,指着阿古拉的羊群喊“惹”;她问“水”怎么说,他就舀起溪里的水,让她跟着念“曲”。王磊的笑总带着股热乎气,像灶膛里的火,烤得人心里暖,苏湄跟他待着自在,啥都敢问,连“帐篷漏风了咋说”都追着问。

    倒是江亦风,这几天像丢了魂。有时苏湄在黑板前念藏语,转头看见他靠在帐篷杆上,手里捏着块冰镐头,眼神飘向远处的雪山,喊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有时他蹲在溪边打水,桶沉在水里也忘了提,直到水漫过桶沿才惊觉。苏湄问他咋了,他就扯了扯嘴角笑:“没事,琢磨仪器呢。”可他眼里的慌,像冰缝里的雾,遮不住。

    这天傍晚,苏湄跟着陈书礼学“谢谢”——“瓜真切”。她念得磕磕绊绊,陈书礼耐心,一遍遍教。王磊在灶边炖土豆,哼着跑调的藏语歌,把土豆炖得“咕嘟”响。老周蹲在旁边,给阿古拉削木陀螺,木头在手里转,削出的木屑飘在风里。

    江亦风又站在远处的草坡上,背对着营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孤零零的旗杆。苏湄望着他的背影,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顿了顿。她没再喊他,只是低头跟着陈书礼念“瓜真切”,念着念着,倒觉得这三个字像块小石子,落进心里,轻轻沉了下去。

    岗什卡的风还在吹,黑板上的粉笔字被吹得发白,灶里的火映着王磊的笑,老周削陀螺的声音“沙沙”响。苏湄觉得,这日子就像王磊炖的土豆,慢慢熬着,虽没那么多热闹,却扎实得很——只是江亦风那抹孤单的影子,总在她眼里晃,像片没化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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