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叶无痕，被莘颜那番“忠诚宣言”和源源不断的桔子砸得头晕眼花，外加憋屈至极——这女人是不是有病！他可是来帮她脱离苦海的！怎么反倒帮起那个杀父仇人了？！

    眼看暗处的守卫似乎有被那女人叫声引得更集中的趋势，他不敢再恋战，恶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足下发力，身形如一道轻烟般向竹林遁去。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虞寒宫暗卫们的“敬业精神”和“娱乐心态”。

    他刚窜进竹林，身后就传来几道破空之声，不紧不慢地缀着他。他加速，身后的气息也加速；他变向，身后的影子也如影随形。像猫捉老鼠，不立刻扑杀，而是享受着追逐的乐趣。

    “小贼，哪里逃！”不时有戏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叶无痕头皮一麻，只能愈加快速逃跑，幸而他选了马夫这个不起眼，又可以四处转转的差事，加上小时候曾在这住过几天，虞寒宫的偏角各处早已熟记于心。

    然而，他却感觉自己像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无论往哪个方向跑，总有人提前一步“等”在那里，不攻击，不出手，就是远远地用声音和气息逼得他不断改变方向，狼狈不堪。

    这场追逐战逐渐变了味。从最初的生死时速，变成了暗卫们单方面的“遛弯”和“围堵引导”。

    叶无痕被逼得汗流浃背，内力消耗巨大，却连一个暗卫的衣角都没摸到。他感觉自己就像闯进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迷宫，而迷宫的设计者们正在天上看着他笑话。

    最终，他慌不择路，被一道悄无声息的气劲逼得拐进了一条极其偏僻的小径，路的尽头……竟然是一处专供低等杂役使用的——茅房！

    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叶无痕脸色一白。

    身后的破空声越来越近，带着毫不掩饰的“请君入瓮”的意味。

    眼看几道黑影已经慢悠悠地堵在了小径出口，绝境之下，智商（或者说，求生欲）突然占领了高地。

    叶无痕把心一横，牙一咬，目光猛地锁定了茅房最角落里那个看起来最新、也是味道最“醇厚”的大号木质马桶——那通常是每日清晨由专人统一收集清理的。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猛地掀开了马桶盖子！

    “呕——”即使屏住呼吸，那视觉和想象的冲击也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叶无痕闭着眼，捏着鼻子，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纵身一跃——跳了进去！然后迅速把盖子严严实实地合上！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难以形容的气味和一片黑暗。

    茅房外，几个暗卫显出身形，互相看了一眼，嘴角都在疯狂抽搐。

    流影脸上堆着满意的笑容，远远望着马桶，与同伴们朗声道：“小贼不见了，肯定是进了旁边的暗道，大家分头追。”

    几名暗卫强忍着笑意，大声嚷着：“是。”

    大家耸动着愉悦的肩膀，身形一闪，彻底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个寂静的茅房，以及茅房里，那个藏在马桶中，身心都受到了巨大创伤和侮辱，并且开始认真思考人生和复仇方式是否值得的……青河帮副帮主。

    这一夜，对叶无痕来说，注定是味道浓郁且终生难忘的一夜。

    晨曦微露，清霜阁庭院里的花草还挂着晶莹的露珠，莘颜刚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果香的清新空气，正准备打几套拳练练筋骨，就看到风清羽那张笑得像朵老菊花的脸，端着一只熟悉的、冒着热气的药碗，出现在了她门口。

    “姜姑娘，早啊！一日之计在于晨，来来来，把药先喝了，保你一天都精神抖擞！”风清羽声音洪亮，步伐轻快，那碗黑乎乎的药汤在他手里稳如泰山。

    莘颜嘴角一抽，胃里条件反射般地开始泛酸。她立刻堆起一个无比虚弱的假笑，扶着窗框，气若游丝：“风、风堂主……我昨夜似乎感染了风寒，此刻头晕目眩，恐怕不益再喝这寒凉苦汁……”说着还配合地咳嗽了两声，演技堪称浮夸。

    风清羽山羊须一翘，眯着眼打量她：“哦？感染风寒？我看姜姑娘也是精通医理的，这药与风寒并不相冲，专治失忆之症，老夫可是花了大价钱调配的。至于你的风寒，老夫给你把把脉，呆会再给调配一碗汤药，保证你好得快。”说着就作势要上前。

    莘颜连忙把手缩回背后：“不不不！怎敢劳烦风堂主！我多喝点热水，休息一下就好了！”她试图转移话题，“风堂主，您昨日不是想知道那璇玑球的解法诀窍吗？我思前想后，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就教给您如何？”

    风清羽果然眼睛一亮，但端着药碗的手却丝毫没放松：“哦？姑娘终于肯说了？好好好！不过……”他话锋一转，笑得更加慈祥，“这药呢，得先喝。喝完了，咱们再慢慢探讨那璇玑球的奥妙，岂不美哉？边喝边聊也行啊！”

    莘颜：“……”这老狐狸！不上当！

    “风堂主，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先教您解法，教完了，我保证，一定把这碗药喝得一滴不剩！”

    风清羽摇头晃脑，一副“我早就看穿你了”的表情：“姑娘啊，不是老夫不信你。实在是老夫受命于公子，务必要将你快些治好，老夫也为难呀。”

    眼看着那碗越来越近的黑汤，仿佛看到了黄连和苦参在向她招手。她一步步后退，风清羽就一步步逼近，脸上那“为你好”的笑容简直无懈可击。

    “风堂主，我也是懂医的，其实我的失忆，我自己可以治，尚需几日就好了，真的！”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啊姑娘！”

    “我其实对其中几味药过敏！会起红疹子的！”

    “放心，老夫行医数十年，已为姑娘把过脉，这方子绝对安全，最多就是……苦了点。”

    “……”莘颜退无可退，心里暗骂风老头你是魔鬼吗！

    风清羽终于将药碗递到了她鼻子底下，那浓郁的药味熏得她差点晕过去。他语重心长，仿佛在劝导不听话的孩童：“姜姑娘，你就从了吧。公子吩咐了，务必看着你喝下去。你也不想老夫难做是不是？再说了，你难道希望用过早膳再喝，老夫都是为了你好，怕你把膳食吐出来就不好了，虞寒宫是不会为我们这些普通伙计准备第二份早餐的。”

    莘颜苦着脸，看着碗里自己扭曲的倒影，心底咒骂了几遍姬玄和他的腿子们，深吸一口气，捏住鼻子仰头——

    “咕咚咕咚咕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一碗药汁被她以壮士断腕的气势灌了下去。

    怎么觉得今天这药比昨天更苦了些，她感觉自己的舌头都麻了，五官扭曲地挤成了一团。

    “呕……”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把空碗塞回风清羽手里，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风清羽满意地接过空碗，笑容灿烂地抖着山羊须：“这就对了嘛！姜姑娘果然是爽快人！现在，咱们可以来聊聊那个璇玑球……”

    莘颜扶着柱子，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声音都在发飘：“……再会！”逼她喝药还想占便宜，不骂一句滚，都是她有素养！

    刚缓一会神，冬歌便提着膳食过来了，今天还特意给她带了蜜饯，“小颜，你刚又喝药了吧，尝尝百味堂新出的凝霜果。”

    莘颜捻起一颗冰蓝色的果子，模样甚是好看诱人，闻着香气，刚刚的苦腥味似消减了不少，她勉强扯出一抹微笑，这是凌虐一顿，再给颗蜜饯吗？

    冬歌看她脸色不好，小姑娘便识趣地闲扯些趣事，“听说这凝霜果要取带霜的葡萄，混入烟雪山顶的千年寒冰磨成的粉，低温慢熬七日呢，入口先化为一股凛冽清甜，随后喉间泛起暖意，似有星火游走经脉。听说会是百味堂今年在虞寒大集上重点推荐的一款美食呢！”

    “虞寒大集？”莘颜吃着小果，问：“是……很盛大的赶集吗？”

    冬歌一听差点笑喷了，与她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热情：“可不是普通的赶集！那是咱们虞寒宫一年一度最大的盛事！是天底下所有商人梦想的殿堂！”

    她双眼放光，仿佛在描述什么神圣的景象，“每到九月初九重阳节，全国……不，五国之内最有头有脸的商贾、最厉害的匠人、最显贵的王公贵族，都会想尽办法挤到咱们洹城来！就为了拿到一张入场券，那真是千金难求，光有钱不行，还得有身份、有引荐，提前大半年预订都未必能成呢！”

    她说着，忽然疑惑地歪头看莘颜：“小颜，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好像对咱们虞寒宫……完全不了解似的？”这在她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天下谁人不识虞寒宫？

    莘颜故作困惑地摇摇头，“也不知你们公子对我使了什么手段，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心里却是在冷哼，可恶的大魔王，如今就把这失忆之症的罪魁祸首安你身上了，也让你尝尝背锅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