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太阳慢吞吞地爬到顶时,甄夏夏也顺理成章地被秋秋牵着慢吞吞地回了武馆。
趁着秋秋带甄夏夏回房间的间隙,傅雁回走进了厨房。
“罗姨,今天他们下来吃饭,不用给他们打包了。”
罗姨停下手上的活儿,笑着问傅雁回:“要介绍新成员啦?”
“嗯,是夏夏。我这就上去喊他们。”
罗姨笑着朝傅雁回挥挥手:“快去吧,等我再加两个菜就能开饭了。”
傅雁回脚步轻快地跑上了二楼,等穿过长廊后步子就慢慢变轻了,走到最里间后站定,伸手轻轻叩响了三次门。
静等一分钟后,见没有回应,傅雁回又轻轻叩响了一次。
再次重复以上动作无果后,傅雁回只能转向一旁的房间。
傅薛听到隔壁敲了三次门,就心领神会地拿好了钥匙等在自己门前。
果不其然,轮到自己的门被敲了。
他开门后与傅雁回简单交涉了一下,得知是要介绍新成员后就问了一句:“和秋秋住吗?”
“应该暂时是这样的。”
傅薛点点头,径直走向隔壁,耐心地敲了很久。
·—·· · —
— — ·
·· —·
傅雁回在心里跟着拼了出来,LET ME IN(让我进来)。
和摩斯密码一样简单直白的是傅薛的表意,但里面的人却并没有感到冒犯。
傅薛也静等了一分钟,没听到反抗的声音便直接拿钥匙开了门。
“一会儿我们就下去。”
傅雁回点点头,绕回秋秋的房间,叫她们下去吃饭。
其实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傅薛就教会了他们使用摩斯密码,但那时自己和秋秋都没有接触过英语,如果要用这个交流就只能是替换成中文拼音再用1234注明声调。
由于实用性不强,傅薛就打算创造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密码。但在这之前,他们的福利院生涯就结束了。
傅雁回不知道傅薛有没有创造出新的密码,只是今晚听到他在敲摩斯密码,猜想着答案或许是没有吧。
至少,那是一套连傅梁都不知道的密码。
或许那时的傅雁回不知道,一个待在福利院的小孩,既会使用摩斯密码又会英语是什么概念。
但今晚,在离开福利院后,又一次听到傅薛敲响摩斯密码时,傅雁回才将疑点串起。
这里的福利院本来就少有男孩,更何况是身体健全的,并且还同时来了两个。
初见时,他们的体态也不像是普通家庭能养出来的。
师父为大家购置的电脑,只有他们刚上手就能灵活使用。
而且当初购置电脑时,就连家里最大的小孩也没有什么使用需求,但他们却整日鼓捣着电脑。
往常自己敲门,一般第二次也能得到回应。傅梁状态不好时,傅薛也会直接拿钥匙开门,不会像今天这样提前通知。
傅梁已经很久没有去上学了……
或许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傅雁回想。
当然,在福利院里摸爬滚打的经历,使他更愿意在乎当下。于是,饭桌上他并没有什么苦思冥想的表情。
他热情地招呼着甄夏夏和傅薛、傅梁互相认识,即使还不清楚这样的相见能持续多久。
*
午饭后,傅甫将甄夏夏叫走了,其余人只当这是入住前的例行交代。
然而事实却是傅甫和甄夏夏猫在武馆的一角,悄悄打着商量。
傅甫谨慎的四处瞄瞄,确认周围没人后才小声说:“你今天中午回去吗?”
甄夏夏搞不明白这个为什么还需要偷偷问,琢磨不清他的意思就试探地问:“怎么了?”
傅甫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吞吞吐吐地说:“要、要不,你就留下来?”
“啊?”
“他们好像都以为你以后也是家里的一份子了……”
“你上次没和他们说我不是孤儿?”
傅甫讪讪地笑了一下,坦白道:“要是说了,我现在也不会心虚啦!”
甄夏夏:……你还怪实诚的嘞
甄夏夏为难地问:“留下来是什么意思,行骗?”
“那不能够,就是中午而已,下午找到机会我就和他们说了。”
甄夏夏犹疑地点点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傅甫琢磨不透她的心思,没再开口,转身离开了。
甄夏夏正盘算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就见傅甫端着两个小蛋糕走了过来。他没有吱声,显然是因为不想打扰自己。
他推过来的小蛋糕下压着一个小纸条,上面端正地写着“谢谢”。
傅甫挪到了一旁专心吃蛋糕,而甄夏夏却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明白他了。
这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一个会因为不想让家里的小孩过早失落,就小心地向一个小孩寻求帮助,并道谢的人,总不可能是坏人吧。
反正自己本来就是要去成为一个孤儿的,那等自己成功了,是不是就可以待在这里了。
甄夏夏想着就舒了口气,摇摇头否决了自己。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小孩,那这样的善意她可以轻松收下,不会有负罪感。
但事实上,她已经是能独立生活的人了。
那些对可怜的瘦弱小孩的善意,她该怎么用一颗能承受巨石的心收下呢?
她知道自己现在还是没那么可怜的,甚至可能是有点坏的,会逃课、会恐吓同学、会陷害别人……
他们眼里的甄夏夏、他们愿意给予善意的甄夏夏真的是自己吗?
这样的考量,仅仅花了甄夏夏吃下一个小蛋糕的时间。等她将蛋糕盒收拾好,刚刚产生的一点愁绪也不翼而飞了。
她依旧舒展着眉眼,惬意地望着窗外游荡的云,甚至还能带上一点笑。
走一步看三步的是以前的甄夏夏,现在的她连死都不在意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能走一步是一步,即使走错了,后果又会有多严重呢?顶多就是再死一次而已,反正现在的日子已经是多出来了的。
甄夏夏百无聊赖地想。
*
秋秋把甄夏夏带到自己床前时,甄夏夏怕迟疑一秒,秋秋期待的神情就会被自己击碎。
于是她们就这么靠在一起,等待时间在睡梦中溜走。
等秋秋睡熟后,甄夏夏才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她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来,悄悄打量着秋秋房间的布局。
她的视线随意地投注,打算消磨时间。
甄夏夏不觉得自己能睡着,毕竟在小公园里她也休息够了,况且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别人家里睡觉。
她看到秋秋房间里的电脑,感叹的同时又不觉得讶异,毕竟秋秋的家长是傅甫。
甄夏夏新奇地探查着这个温馨的房间,一个小女孩应该有的房间,她现在才算见过。
慢慢地,她发现阳光躺在自己的手上,静悄悄的。她挪开视线,看向窗帘。
阳光费劲地透过暖黄的窗帘,此时氤氲的黄色微光像是液体,一寸寸融进来,裹着她。
窗帘下摆紧簇着的蒲公英,模糊而不真切,它随风扬起的一些絮状物,似乎也被阳光裹着,带到她身边,柔软的触觉就像拥抱。
甄夏夏一直以为,只有在冬天,人们才会渴求温暖。但就在此刻,夏日,这样的温暖却让她有落泪的冲动。
她的眼泪也是滚烫的吗?即使她被苦水浇得冷冰冰。
她没有深想,于是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甄夏夏第一次睡得这样好,以至于她醒来时已经接近饭点。
傅甫友好地询问她是否要留下来吃饭,她道了声谢,独自离开了。
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甄夏夏想。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常,甄夏夏没有再逃课,没和那群小破孩发生冲突,当然也没有再去小公园。
虽然她不理解为什么他们突然变得安生,不过这样最好,毕竟她也不想她的烦躁升级为暴躁。
她时常边撰稿边揪自己的头发,她不是为剧情发愁。而是如果这无法成为她的赚钱工具,她可能真的赚不够钱逃离这里。
她年龄太小,一些之前赚钱的工作没法做。
这里又偏远,没有像样的景点,即使将速画的钱降得很低,也没什么人光顾。
更何况社会上居心不良的人也不少,有直接拿画就走的,有来砸摊的,有收保护费的,还有想拐小孩的。
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甄夏夏之前也见得不少。
只是现在到底是年龄小,被抢钱了也跑不快,又不经打,如果是手部受伤了,还好几天都画不了画。
她脚程短,走不了太远,换了好几个地方,但兜来兜去,钱进的还是那几个人的口袋。
她倒是想给他们些钱,就当是保护费了,但她也实在是没钱。
于是就成了,没钱交保护费,挨打、被抢钱,被抢了钱就导致她没钱,交不了保护费。
这是个死循环,甄夏夏上辈子花了半条命才走出的围城。
甄夏夏折腾了一周,口袋里也只有些零散的小面额钱,还不知道够不够能放未成年进去的网吧的一个小时。
画画和打工显然都不是什么好去处,于是甄夏夏就打算周末在小公园里写稿,再想点办法。
这年头给每家每户发报纸和广告倒还没过时,年龄也不怎么挑,就是没有门路。
她会木雕,只是这还是需要成本,毕竟她又锯不了树,也造不出工具。
她会草扎,之前在白事店里学的,不过这个有限定,需求不高。
但她也没只学扎小人,别的东西也会扎。草啊藤啊,这个没什么发展的小城镇多得很,随便采来扎些小狗、猫儿都行。
这些东西用处不大,但胜在新鲜,小孩估计会喜欢。便宜点在学校卖,还不用被人收保护费。
想着这些,甄夏夏也写完了一个故事,体力和脑力的劳动她是不怕的。但是赚钱所需的力气,却不只如此。
甄夏夏瘫倒在草坪上,看着天上云卷云舒,长舒了一口气。
她有时也在想,上天为什么要给这样的人再一次机会。
让想活的人活着,让想死的人安眠不好吗?
只是上天并没有聆听人类的窃想,世事还是如常运转,没有轨迹。
比如此刻,甄夏夏也没料到会在小公园遇到小破孩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