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黑了下来，夜空漆黑，没有一颗星星。

    周沫坐在桌前专注地写英语卷子，而窗户却忽然传来猛烈的拍打声。

    是倾斜而来的雨，降得突然，豆大的雨珠顷刻间密密麻麻地砸在老式窗户上，像是要把玻璃拍碎。

    周沫记得下午还晴空万里，落日金灿灿地铺满了天边，云层稀薄，不像是会下雨的模样，晚上却下了暴雨。

    这天气变化无常，好奇怪。

    她走了过去，关窗。

    而下一秒，一个人影忽然从她的面前坠过，放了慢动作般，她看见了人影的脸——

    苍白破碎，衬得额角的血更加明显，毫无求生欲望。

    是商陆。

    她和坠落的商陆，目光短暂交接，错过，像无数次在走廊匆匆擦肩而过，座位很近，关系很远。

    是商陆。

    三个字再次在她的大脑里炸响，她几乎是瞬间推开了窗户，呼吸急促着，纤细的胳膊伸了出去，五指张开，要抓住什么。

    可只剩下雨珠扑面而来，闪电划过，警笛声撕破黑暗。

    一阵窒息感传来，周沫猛地退后，下一秒，连人带椅子摔在了地面上，清醒了过来。

    她抬头，懵然地打量眼前的环境，呼吸依然急促，像是还陷在梦境中。

    桌上是摊开的英语卷子，她吃完饭后就开始写，写完了阅读，还剩作文，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卷子被胳膊搓得皱巴巴的。

    房间的灯光大亮，窗外微风徐徐，比白日里凉爽不少。

    没有下雨，更没有暴雨。

    没有暴雨，更没有商陆。

    周沫冲到窗户前，急切地推开，手指往外面探去，直到徐缓的风从她的指缝里溜走，痒痒的，有些潮湿，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呼吸渐趋于平缓。

    天空的确有些阴沉，天气预报里说，明天全城范围内会有一场暴雨。

    为什么偏偏是和梦里一样的暴雨。

    周沫烦躁地将卷子压在单词本下方，关灯，给手机充上电，钻进了被窝里，打算看恐怖小说压压惊，以毒攻毒。

    可今日，她像往日一样看着小说为自己放松时，心里总躁动不安，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

    一场梦，格外扰人。

    她暗恋商陆，却从来没有梦到过商陆，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周沫抱着被子滚到床边，扔下了手机，盯着漆黑的窗外，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今天的商陆。

    今天的商陆，格外反常。

    他平日里很少与别人主动交流，更从未主动与周沫交流。

    在周沫看来，他是年级第二，成绩紧追不舍，时时刻刻觊觎着她年级第一的宝座。

    他疏冷，难以亲近，今日却盯着范元泽看了许久，放学回家时，还主动问起那种奇怪的问题，和范元泽作比较。

    今天的商陆，实在不像商陆。

    桌面上的手机忽然亮了亮，是沈恬，她刚看了小说的开头，就来聊天框里嗷嗷嚎了，激动地连发十个表情包。

    最后一条消息，简短而急促，在求认同：「周沫，你有没有觉得，男主很好代入商陆啊？」

    「车祸失聪，转学生，家庭破碎，脸蛋天才，性格疏离冷漠，除了不是年级第一，这简直就是商陆本人啊。」

    周沫看小说从不带入现实生活，只是单纯喜欢磕CP，喜欢氛围感，可看到沈恬的消息后，心脏仍忍不住重重一跳。

    「商陆甚至活得比男主更惨。」

    周沫从没了解过商陆的过往，因为她清醒地知道，商陆只是她青春期里必须面对的一个课题。

    她坦然接受这个课题，却并不打算在这个课题上花费太多功夫。

    因为，未来，她还有无数个课题，每一个都比这个更为重要。

    可大概是因为这场无厘头的梦害得她心慌，缓缓地，周沫主动问出了她的好奇和在意。

    沈恬的消息路子一向很多，百分之八十都是准确的。

    「听说商陆从小父母离异，跟了还算有钱的父亲，长大后第一次去见妈妈，和妈妈吃的第一顿饭后，就出了车祸。」

    「那场车祸，他的妈妈去世了，他活下来了，醒来以后，双耳失聪。」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创伤，他的父亲才带着他从原来的沿海城市转来了我们绿城这个犄角旮旯里。」

    「你也知道我们华阳中学并不是市内顶尖的重点中学，学生素质参差不齐。」

    「听说在分班之前，商陆长期被校园霸凌，他的父亲还来老师办公室闹过，不过这事儿私了以后就被压了下去。」

    「分班以后，商陆在我们班里待得像个透明人，只有成绩出来时，才会风光一阵。」

    「啧啧啧，真是不敢想象。像他这样藏得很深，边界感很重的人，或许比男主更极端，谈起恋爱来，更带感。」

    打开了话匣子，沈恬便说个不停了，一条条语音，周沫挨个儿点开听，越听，心里就越慌。

    来到最后一条，她已经听不下去了，点了一下，又紧急暂停，眼睛已经红透，鼻子慢慢发酸，呼吸也不太顺畅。

    怎么能，这么可怜。

    周沫想到了自己最近正在追读的小说。听说，人在自杀前，也会做出一系列下意识的自救行为。

    比如，向外界主动释放求救信号。

    或许，今天的商陆，就是在向她释放求救信号吗？

    【周沫，你讨厌我吗？】

    周沫的脑海中又响起了那道低哑的声音，现在回忆起来，似乎，还有些颤抖。

    当时，她却只是敷衍地摇头，迅速逃脱商陆的“魔爪”。

    现在看来，那怎么能是魔爪？

    那分明是小可怜在抓救命稻草！

    周沫从床上猛然坐起身来，抓了把头发，捞过手机，在班级群里翻到了商陆的微信，迅速地发去了好友验证。

    验证信息只有一句。

    【商陆！我不讨厌你！】

    她等了一会儿，和沈恬聊了会儿天，依然没看到好友验证通过。

    时间实在有些晚了，周沫猜测对面已经睡下了，便抱着手机重新缩回了被窝，怀抱着不安又愧疚的心，陷入了梦乡。

    这次，没有梦境的干扰，她一觉睡到了天亮。早上醒来时，好友验证已经通过。

    对面没有发消息来，于是聊天界面依然停留在好友验证通过后发来的默认消息。

    周沫发了很有亲和力的颜文字，并发消息道：「商陆同学！早安！」

    半个小时后，商陆才姗姗来迟地回复道：「早安。」

    周沫看了看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攥紧了手机，问：「商陆同学，我有一道数学题想要请教，你能来我家一趟吗？」

    虽然说出来可能很扯，但周沫满脑子都是昨晚的噩梦。

    作为阅览无数网文小说的人，她非常担心那是预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干涉，想阻止。

    她决定，今晚，绝对不能让商陆一个人待着。

    以商陆昨天的表现来看，应该……对她是不讨厌的，如果她释放友好信号的话，商陆应该会乖乖回应的吧？

    想到这里，她又说：「你不用担心不自在，今天我家里没人，教导主任今天不回家。」

    还有，姥姥的老姐妹过生日，姥姥回了老家，所以，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周沫的自来熟在此时此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只是快要毕业了，她才将这个技能用在商陆身上。

    她紧紧盯着手机，直到商陆发来一句：「好，我几点过去？」

    大功告成。

    周沫看了眼天气预报，预报上显示，一会儿就会下雨，降雨量逐渐加大，暴雨将至。

    她回复道：「现在。」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急切，显得很诡异，于是找补了一下。

    「其实……不止数学一道题，我买了本新练习册，题太难了，两个人的智慧应该足够应付。」

    「你可以带上作业过来写。」

    对面这次回复得很快，依然是一个字：「好。」

    周沫走出了房间，来到客厅，把阳台上晾晒的书包摘了下来，放在沙发上。

    随即，又摊开卷子练习册，散乱地摆在茶几上，设置好一大早就开始为学习发愁的情景。

    半个小时过去，门铃仍然没有响起，她动作一停，忽然想起，商陆好像不知道她家在哪里。

    刚要再给商陆发个信息时，门铃忽然响了，周沫跑到门口，透过猫眼看，是穿着便装的商陆。

    帅炸了。

    此时此刻，周沫后知后觉，她亲自把一直想躲的人，请来了自己家里。

    心脏又开始狂跳，中毒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以至于周沫忽略了刚刚提起的事——商陆知道她家地址。

    周沫尽力克制激动又苦恼的心情，开门时，收起了夸张的表情，高贵冷艳地说道：“进来吧。”

    商陆穿着干净的白T，手里还拎了一大包她爱吃的零食，踏入她家门槛时，一张清冷的面庞上居然浮现出些许局促。

    周沫心里的紧张缓解了几分，却仍然要克制着自己的笑容，以至于笑得不太好看。

    她学着父母招待亲朋好友时的样子，一边美滋滋地接过商陆手中的零食，一边藏着口水：“哎呀，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啊，下次直接过来就行。”

    商陆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似乎没往日那般疏离，“好。”

    应得真快。

    周沫脸上的笑容一僵。

    帮助商陆打消了或许会存在的自杀念头，安稳度过这一“劫”以后，她可没打算继续和商陆继续接触。

    否则，耽误了她的成绩怎么办？

    周沫挠了挠鼻尖，避开他的视线，说道：“你先换上我爸的拖鞋吧，干净的，我们在客厅里学习就好。”

    商陆乖乖地弯腰，换教导主任的拖鞋，全程面色自然，低下头时，耳侧碎发微动，露出了左耳的助听器。

    周沫的瞳仁微微颤动，想到昨晚沈恬告诉她的那些过往，垂下睫毛，遮住了眼底的色彩。

    “周沫。”他的声音迟疑，音色清冷，少了些往日的漠然。

    周沫抬头，瞥见了助听器周围红透的皮肤，歪歪头，有些疑惑。

    还未深深思考一番，周沫忽而听到他如昨日一般破碎的语调。

    “你为什么，突然……”

    为什么突然请他来做客？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担心他一个人待着深夜emo自杀吧？

    “我们快点开始吧。”

    周沫急切地打断了他，提到一起学习，笑容倒是真切了几分，颇有几分期待激动的意思。

    哪怕座位离得那么近，她也还没有和商陆交流过日常，更别提交流学习上的事情。

    大多数情况下，她的课间全被沈恬以及同桌范元泽挤占，她就当是复习知识点了。

    现在，总算能和还算得上“对手”的商陆浅浅过一下招。

    “……好。”商陆跟着她走了进去，步伐很小，亦步亦趋。

    于是，两个人真的一直学习到了傍晚，上午的小雨也一直下到现在，雨势渐渐加大。

    窗外暴雨倾盆，噼里啪啦地砸向整个绿城，残枝卷着树叶拍打在玻璃上——

    砰一声，发出极大动静，趴在周沫周围小憩的商陆轻轻抖了一下，睫毛颤动，掀开了眼皮。

    入目是一截纤瘦白嫩的小臂，大大咧咧地撑在膝盖上，纤长的手指耷拉着，指尖夹着最简单的黑色中性笔，散漫地转动着。

    视线再往上划去，是周沫专注的脸，她低头看着卷子，时不时在草稿纸上勾画两下，写下答案。

    她的眼睛里，像装了琉璃珠。

    不笑时，只让人触得到琉璃珠的冷，很疏离；笑起来时，却让人忽略了所有，只看得见琉璃珠的亮，好像很好亲近。

    她一直都是这样专注，早读时，深呼吸一口，拿起书本，站起身来，就完全屏蔽了后方他故意发出的动静。

    他也只能跟着她的步伐，她背什么，他也背什么，只是不如她那样专注。

    现在也是——她在全神贯注地学习，而他却在跑神，在看她。

    周沫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衣服往上滑去，露出一截腰肢，将将映入眼帘，商陆便像被烫到了一般，猛地坐起身来。

    周沫揉着有些酸胀的眼睛看向他，找话题一般调侃：“终于醒了？年级第二今天怎么这么困啊？”

    年级第二没说话，眼神躲闪。

    答案很简单，因为她深夜发来的一条好友验证，他不可置信，他反复求证，他熬了个大夜，终于小心翼翼地按下了同意。

    他还想问。

    周沫，为什么会突然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