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实验室的冷白光像是某种实体,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表面,吞噬了阴影,也吞噬了时间感。

    卢珂玥眼球干涩,几乎能听到每一次眨眼时,睫羽刮擦空气的细微声响。

    她已经在这间代号“方舟”的高压实验舱里连续工作了三十六个小时,周围是林立的精密仪器,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令人眩晕的数据流。

    空气里弥漫着多种信息素中和剂混合后的、一种近乎 sterile 的“无味”,这是“普罗米修斯生命科技”的最高机密项目——对最新一代广谱信息素中和剂“磐石-VII”进行最终极的压力测试。

    作为项目核心工程师之一,卢珂玥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从Alpha易感期安抚剂到Omega强效阻断贴,再到调整Beta信息素受体的靶向药,她的脑子就是一个移动的ABO生理学百科全书和化合物配方库。

    但此刻,百科全书有点超载。

    为了提神,她偷偷把个人终端接入了实验舱的辅助屏幕,角落里一个小窗口正无声播放着她最近沉迷的一部古风BL小说改编的有声剧,两位男主角的声优情绪饱满,正演绎到宫墙之下、细雨之中的隐忍对峙。旁边还散落着几个零食包装袋,和一罐喝了一半的能量饮料。

    “警报。模拟能量场输出超出阈值105%。‘磐石-VII’稳定性参数开始波动。”合成女声冰冷地响起,拉回了卢珂玥的注意力。

    她啧了一声,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试图将那股在虚拟模型中咆哮的能量洪流拉回正轨。

    公司试图模拟宇宙风暴或高维空间能量泄漏对信息素环境造成的极端冲击,从而测试“磐石-VII”的极限。

    但这股能量……比预想的要狂野得多。

    屏幕上的数据开始变得诡异,不再是规律的波动,而是呈现出一种混沌的、近乎艺术般的 fractal 图案,色彩癫狂地闪烁。实验室内的灯光开始不稳定地明灭,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

    空气中那股 sterile 的无味被打破了,一种奇怪的、像是臭氧混合了旧纸页和铁锈的味道弥漫开来。

    卢珂玥感到一阵心悸,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生理上的不适,仿佛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强行拨动、共振。

    她瞥了一眼那个还在播放有声剧的小窗口,画面已经卡顿、花屏,只剩下扭曲的色块和断断续续、拉长变调的对白碎片:“陛下……臣……此生……”

    “……不对……”她喃喃自语,想去切断外部连接,但手指却像陷在粘稠的胶水里,动作缓慢而沉重。

    主屏幕上,代表模拟能量场的曲线猛地窜起,变成一个尖锐的、几乎突破屏幕顶端的赤红色尖峰!

    警报声从冷静的提示变成了凄厉的尖啸,红灯疯狂旋转,将整个实验室染上不祥的色彩。

    “警告!能量溢出!容器即将过载!紧急疏散 protocol 启动失败!重复,启动失——”

    合成女声的话音戛然而止。

    不是电源被切断的安静,而是一种……更绝对的“无声”降临了。所有的声音,警报、仪器嗡鸣、她自己急促的呼吸、甚至有声剧里那扭曲的台词,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抹去。

    卢珂玥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不是被束缚,而是空间本身变得粘滞,像凝固的琥珀。

    她看见操作台在她面前无声地崩解,不是爆炸,而是像沙塔般消散成亿万闪烁着微光的粒子。

    周围的墙壁、仪器、灯光……一切都开始分解,融入一片疯狂旋转的光与色的漩涡。

    她的身体没有感觉到疼痛,却有一种被彻底“打散”的恐怖感。

    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感官接收到的信号都变成了无法理解的、狂暴的噪音。

    她仿佛被抛进了一个没有上下左右之分的混沌中心,物理法则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纯粹的混乱彻底吞噬时,一点奇异的“秩序”出现了。

    那部卡顿的花屏有声剧,它所承载的“叙事”——那个关于古代王朝、关于帝王将相、关于爱恨纠葛的“故事”,其蕴含的某种抽象的信息结构,在庞大模拟能量的异常冲击下,竟然没有完全湮灭,反而与“磐石-VII”试图中和却失控了的狂暴能量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违背所有已知科学的量子纠缠。

    故事的能量结构与实验的能量洪流,像两道不同颜色的螺旋,被迫缠绕在一起,剧烈地旋转、碰撞、融合!

    这不是简单的能量爆炸,而更像是一次短暂的、扭曲的高维信息奇点的诞生。

    卢珂玥残存的意识,就处在这个奇点的最中心。

    她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万花筒,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试管里沸腾的抑制剂原液……小说里描写的宫阙亭台……Alpha信息素暴动的数据模型……雨中那双绝望又深情的眼……公司LOGO……龙袍上的金线刺绣……她自己熬夜通红的眼睛……

    这些毫不相干的意象被暴力地挤压、拼接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荒诞绝伦的思维浮世绘。她的专业知识、她的记忆、她嗑CP时投入的情感、那部小说的每一个字句……所有这些信息,都被那奇异的混合能量抽取、拆解、然后如同喷溅的油漆般,粗暴地烙印在她即将消散的意识体上。

    这不是穿越,这是一次高维实验事故造成的意识喷溅。

    没有通道,没有过程。

    她的存在,就像一滴被甩离巨大漩涡的水珠,承载着来自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混乱驳杂的信息“颜料”,遵循着某种刚刚诞生旋即毁灭的诡异物理规则,被猛地“抛”了出去。

    抛离了实验室,抛离了那个ABO规则已然稳固的世界,抛向了一片正在发生剧烈变化的、基础法则动荡的脆弱时空。

    目的地,并非随机。

    那部作为“引信”之一的小说,其蕴含的“古代世界”的信息特征,像是一个模糊的坐标,在这片混沌中提供了唯一的、微弱的导向。

    而那片时空,正巧处于某种“真空”或“低熵”状态——古老的法则因为未知原因正在松动,新的、来自ABO体系的规则(信息素、性别分化、本能冲动)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刚刚开始渗透、入侵,尚未完全定型。

    这片“不设防”的、正在剧变的时空,对卢珂玥这团携带了巨量“未来ABO世界信息”的意识碎片,产生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或者说,是法则层面的共鸣与填补。

    她的意识,成了这锅沸腾规则汤里,最先被投入的那一把最关键的、来自未来的“盐”。

    下坠感猛地袭来。

    不再是虚无中的旋转,而是有了“方向”的坠落。

    周围不再是混乱的光色,而是变成了拉长的、扭曲的色带,仿佛坠入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

    一种被强行“塞”进某个狭窄容器的剧烈挤压感从四面八方传来,几乎要将她的意识碾碎。

    各种感官的碎片胡冲乱撞:她“闻”到了檀香和硝石的味道,“听”到了模糊的、带着哭腔的呼唤“小姐……”,“感觉”到冰冷柔软的丝绸触感,“尝”到口中淡淡的药味苦意……

    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属于另一个少女的记忆——也开始蛮横地涌入,与她自身的记忆疯狂交织、争夺主导权:练字的辛苦、被兄长举高高的欢笑、对某位皇子惊鸿一瞥的羞涩、落水时的窒息与寒冷……

    我是卢珂玥。

    我是……卢家二小姐?

    我是抑制剂工程师。

    我……磕的CP是不是BE了?

    自我认知在狂潮中飘摇欲碎。

    最后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重重“落”底。所有的混乱、噪音、挤压感,骤然收缩,凝聚成额心一点剧烈的、针扎般的刺痛——

    “呃!”

    一声极轻的、沙哑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溢出。

    沉重的眼皮颤抖着,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缓慢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精致的雕花床顶,暗红色的木质,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的熏香,但在这之下,一丝极细微的、正迅速消散的、类似于信息素失控前的躁动能量余烬,被她异常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了。

    她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掠过垂下的锦帐,看到窗外一角湛蓝的天空,和几枝探头的、开着粉色花朵的古树枝桠。

    完全陌生的环境。

    但身体里,那些被强行灌输的、关于信息素抑制剂配方、关于ABO生理构造、关于那部小说情节、关于另一个少女短短十五年人生的海量信息,却如同沉睡的火山,沉甸甸地存在着,清晰无比。

    她抬起一只虚软的手,放到眼前。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是一双养尊处优的、陌生的手。

    这不是她的身体。

    实验室的冷白灯光、狂暴的能量、嗑CP的终端窗口……最后定格在那诡异的、吞噬一切的无声漩涡上。

    所以……不是梦。

    卢珂玥,前ABO世界抑制剂工程师,现不知名古代世界卢家二小姐,静静地躺在古色古香的拔步床上,花了整整十分钟来消化这个事实。

    然后,一个念头顽强地、不合时宜地从一片废墟般的思绪里钻了出来:

    “……所以……陛下和他的臣子……最后到底在一起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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