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河面似一条波光粼粼的缎带，河面泛起阵阵浪花，河岸边全是上游长年累月带来的玛瑙石，水荡过便泛起润泽的光，神秘极了。
汛期，上游泄洪，水位上涨得厉害，最近下了很多场雨，阳光很大，河面晃眼，但却并不热，阵阵风过，很清凉。
湍急奔腾的水流遮住了世间所有嘈杂的声音，如果此时立在岸边，似乎无论你说了什么都会被河流一同带走。
“叶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说了什么？”
“对不起啊，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尖锐又嘶哑的女音带着浓浓的恨意，一件黑色的长款外衣严实地遮住了她的全身，只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她很瘦，瘦得像是只剩下一副骨架，肩胛骨如同刀锋就要割破衣物，于是她那凸起的肚皮就更显恐怖，像是有个恶魔即将破肚而出。
“对不起？宋晴，耍我是不是很有意思，看我忙前忙后是不是心里特别满足？心疼你我真是蠢到家了！”
叶紫站得很直，她小时候学过舞，除去长相，体态和气质在人群中也总是很亮眼，那时候她家里也很穷，跟宋晴家里一样穷，但是她妈妈宁愿多打份工苦一点也要满足她的愿望，让她当一只蹩脚的，踮着脚尖的白天鹅。
与宋晴家里不同的是，即使是贫瘠的日子，叶紫的爸爸妈妈也总是那么耐心。那时候宋晴的后妈刚进门，生了弟弟后家里的矛盾更多，她黑瘦的像只猴子一样，个性又尖，在哪都不招人待见，更没有人愿意跟她玩，她便厚着脸皮跟在叶紫身后，去吃叶紫妈妈煎的荷包蛋。
他们一家人总是那么好，叶紫的父亲在把叶紫举高的时候也会顺便抱一抱她，夸她又长高了，像个小皮猴一样活泼，从来没有人夸过她。
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捉迷藏游戏时候，她总能带着叶紫躲到所有人都发现不了的地方，屏住呼吸，直到太阳下山，所有小朋友都被叫回家吃饭，她们再一瘸一拐从桥洞里钻出来去庆祝两个人的成功。
在这段小孩子的情谊里，她一直努力站在叶紫身边，想要一个朋友，想零星得到一点即使是别人父母的关爱。所以等她们再大一点，等叶紫父母离婚时候，她除了心疼竟然还有窃喜，好了，现在你和我一样了，一样的可怜。
但其实是不一样的，叶紫的父母不再相爱，但他们都爱叶紫，叶紫有很多钱，有花不完的钱，她也想有很多钱，于是为了钱去做任何事，似乎都没有问题。
“宋晴，你真让我恶心，他是我爸啊。”
叶紫说这句话时候又往后退了一步，河面过来的风把她的校服吹得很鼓，头发凌乱。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样子，实在太好笑了。”
宋晴忽然开始笑，她真的觉得叶紫这个样子很滑稽，甚至笑出眼泪。
“恶心吗，明明是你爸更恶心，你知道吗，是他特意要点的我啊，里面那么多小姐，他偏偏选了我，我缺钱啊，谁给我钱我跟谁，你以为你们都是什么好东西，站在这里居高临下、冠冕堂皇说这些，你以为我不想跟你一样光彩照人地去上学吗？你以为……”
“够了——”
叶紫捂住耳朵，眼泪像一条线一样往下落，她是真的难过，为她妈妈，为自己，为以前的宋晴，她一直以为她爸爸即使不是个好丈夫，但起码是个好父亲，幼年时他们之间有过很多温情的时光，没想到那也是虚假的，什么都抵不过他的欲望。
“去死啊，去死啊，你们全都去死！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
叶紫那张漂亮的脸变得有些狰狞，面颊痉挛般抽搐，嘴唇几乎呈青灰色，扭曲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她很痛苦。
这种痛苦让宋晴恐惧，难过，她总是觉得自己空荡荡一个人，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但等到就要失去叶紫这一刻，她才觉得害怕，她不该和那个老男人睡在一起，一直穷下去不会死，但被叶紫这样恨着会。
宋晴觉得好冷，冷的发木，寒冷从她的小腿一直向上蔓延，她的牙齿咯咯作响，肚子里的孩子像是一团千斤重的冰坨，把她向下拉到无边的地狱，她不爱这个孩子，也不爱任何人，甚至不爱自己，她只爱钱，她太需要钱了，有钱就不用再回那个家，有钱就可以远离所有恶心人的一切。
但是她不想看到叶紫这样，她宁愿瞒一辈子，她希望有一场从天而降的大火，有场天崩地陷的灾难，把她化成粉末，活埋进土里，总之不再出现在叶紫面前。
“好，求你不要难过了，真的真的对不起。”
咕咚——
跳进河里的人和扔进河里的石子没有什么区别，溅起一片细碎的水花，随即就恢复平静，连挣扎都没有。
“宋晴！宋晴！你回来！宋晴——”
在宋晴跳下去的刹那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像是开了减速器，河水的声浪变得缓慢，风都轻柔，叶紫跪着扑到河边哭喊，那滴亮晶晶的挂在嘴角的泪珠像一颗珍珠，她并不会游泳。
毫无疑问她是恨宋晴的，但是她又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扑腾——
巨大的浪花打破了河水的寂静，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未寂静过，湍急奔腾的河流，呼啸的风，扑腾着的人也渐渐没有力气，一点点地往下坠，大河被人类划开的口子很快就缝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少，就在叶紫闭上眼的瞬间。
一个人影紧跟着游过来用力拽住了她的头发。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朋友，她刚跳下去，我有钱！我有很多钱！都可以给你！……”
跪在岸边的叶紫瑟瑟发抖着抱住自己的胳膊，喋喋不休又不厌其烦的重复着这样的话语，刚把她捞上来的女孩并未搭理，只自顾自的吸了一口气，又捏住鼻子潜了下去。
……
呸——
等又把一个人拖上来，扶光吐了好大一口水草，有些不忿道。
“今天什么日子？你们是在下饺子吗？”
远处的救护车传来的声音让人振奋，叶紫抖着手坚持在做心肺复苏，有鲜血一点点从地上湿漉漉的黑色裙子洇出，河面上漂浮着的一只皮鞋越漂越远。
活着，只要她能活下来，叶紫决定原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