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隔离是监测也是禁闭，等娜夏回到岗位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脑髓液的检测结果是‘与特殊物质相融合产生的新元素溶液’，并非活性寄生生物，金属和生物体再生也是受到了这种新元素的影响，‘UAG原点计划’的研究方向也从一开始的再生转为新元素的研发。

    “然后呢？”

    “然后就这样了。”赵启帆耸肩，“如你所见，以后都不用去隔离室了。”

    娜夏按了按额头，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你不觉得一切都进展的太快了吗？大家都、都……失智了吗？”

    娜夏看着明显是新收拾出来医疗间，这里的装横和医疗部的重症监护室没什么两样，唯一突兀的就是病床上穿着白色病服长着玻璃脑袋的奇怪生物，周围滴滴作响的仪器证实着它们正和‘病人’相连。

    “就算没有传染性也不能随便放出来吧？它的攻击性可是大家亲眼所见的。”娜夏把赵启帆拽出病房，她确实是诧异了，“霍特教授没有反对吗？我认为它更适合待在周围都是电磁炮的隔离室。”

    “霍特教授是反对了一下下。”赵启帆尴尬的挠挠头，“不过阿普罗教授和老师都同意了这个做法，VA002通过了心理科和第六基地的测试，证实它拥有人性只是部分记忆残缺，给这家伙戴上了束缚项圈，降低了它的危险度，现在只能算重刑犯，有一定的人权，可以满足它一些不过分的要求。”

    娜夏差点失态，“人权？那是人吗！我要见阿普罗教授！”

    “你别想了。”赵启帆耸肩，按着她的肩膀把人往病房推，“报告递上去后上层就制定了新的研究计划，阿普罗教授昨晚就已经前往赛博格那边共同研究新元素去了，他本来就是从那边调任过来的不是吗。”

    娜夏僵住了，她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那我呢？”她心脏好像被挖走了一大块，看起来居然有手足无措。

    “你？”赵启帆眨巴眨巴眼睛，“哦，也是。”

    他拍拍少女一丝不苟的白大褂，安抚道：“我知道你第一次和爸比分开，孤零零的很害怕，不过你也是懂事的大姑娘了，干嘛这么分离焦虑……哦！好痛，干嘛踩我！”

    如他所说娜夏不仅仅是阿普罗的学生，同样也是他的养女，从有记忆时最先看见的不是亲生父母，而是阿普罗笑中带泣的脸。

    从那一刻起，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娜夏，阿普罗的女儿。

    娜夏承认自己被戳到了痛处，但最大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现在是上班时间。”她换回冷淡的表情，公事公办道，“我的工作是什么？”

    “很简单。”赵启帆示意她看向病房里唯一的‘病人’，“照顾这家伙直到好全，然后送回十一基地当敢死队成员。”

    娜夏：“……”

    娜夏：“不，我能不能……”

    “不能。”赵启帆表示爱莫能助，“霍特教授先你一步拒绝了这份工作，他说要继续搞原先的研究，作为‘UAG原点计划’唯二的医疗部成员，你加油。”

    娜夏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回了医疗部，参与研究的那些日子就好像一场梦，所有事情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雾气，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想法，研究组的决断仓促又冒险，这根本不像是以往教授们会做出的选择。

    老师的目的是什么。

    埃森德尔教授的目的是什么。

    高层的目的又是什么？

    娜夏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掉，她猛地深吸几口气，冲进消毒室给自己来了个全身spa，直到消毒水的味道完全将自己包裹，才算逐渐冷静下来。

    “早上好，医生小姐。”

    刚踏进病房耳边就传来了熟悉的电子音，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关闭了休眠状态，蓝色的电子眼一闪一闪，和隔离室那会相比，它的电子音增添了抑扬顿挫的语气，显得更像人类了。

    娜夏心情很差，实在不想去搭理这个不人不鬼的奇怪生物。

    她按照习惯检查完所有仪器和数据，估摸着差不多到吃饭的时间，收拾好随身物品就要离开。

    “医生小姐。”

    VA002再一次开口，娜夏发现它专门调整了语气，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一个人的时间实在太难熬了，下午您可以带本书给我吗？或者一些彩纸。”

    娜夏对它的某些用词不屑一顾，从始至终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埋头整理乱如麻的数据，等到正午时钟响起，她嘱咐门外换班的守卫不要掉以轻心，直奔食堂而去。

    最近没发生什么大事，食堂的人还算多，娜夏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大口扒饭的骆丽。

    “中午好，骆丽中将。”

    “中午好，娜夏。”骆丽慌忙把嘴里的人造肉排咽下去，同时递给娜夏一个称得上稀有的原木盒子。

    “这是？”

    “生日礼物。”

    娜夏一愣，她有些开心，但又忍不住疑惑，“为什么……现在给我？”

    她的生日应该在明天才对。

    “说来话长啊。”骆丽长叹一口气，解释道，“我等会就要回基地去了，提前给你。”

    娜夏扣了扣勺子上的花纹，她不太想主动提出之前约好‘生日派对’的事情。

    “是有紧急任务吗？”她抿抿唇，“注意安全。”

    骆丽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

    接着她揽住娜夏的肩膀，愧疚的说：“我本来想和露儿带你去北区的休息室逛逛，听说那里新进了点小饮料，成年人才能喝的那种哦。”

    露儿是骆丽的副官，两人是恋人，也是从小长大的青梅。

    “我对酒没兴趣。”娜夏掩去那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声调没有任何变化，“我更喜欢看你发酒疯被露儿小姐扛回宿舍的样子，醒来时颜面尽失的表情很有趣。”

    “恶趣味！”骆丽狠狠搓了把娜夏的脑袋，把她梳成大背头的刘海全薅了下来，“别老这样扎头发，发际线后移得快，小心芳龄二十就成地中海，和燕明一样。”

    “他是基因问题。”

    “秃子基因。”

    娜夏脸上带了些笑意，“让他听见绝对会给你的任务报告上画乌龟。”

    “那我就在他的年度总结上抄歌词，怎么喜庆怎么来，汇报的时候直接唱出声。”

    毫无营养的闲聊很快结束，骆丽的下属急匆匆找过来，问她怎么不回消息，再过几分钟就要出发了。

    “抱歉抱歉一时没看通讯器。”红发女人穿好作战服，面罩下的五官模糊不清，“那就到这了，下次见，娜夏，生日快乐，以后就不用假装大人了！”

    娜夏向她挥手，目送她和同队的人离开，然后一个人默默地把午饭吃干净。

    她的假期上周就批下来了，这意味着未来三天没有工作。

    她回想往年生日是怎样度过的。

    如果骆丽和露儿有空，她们会一起去培养区种菜吃水果，或者去新生儿区照顾小孩。

    如果她们没空，那阿普罗一定会准备好一大桌平时吃不到的饭菜，然后带她去数据馆看人类千年前的历史。

    很普通，但是一定会有人陪在她身边。

    今年比较特殊，要一个人过了。

    ‘一个人的时间实在太难熬了’。

    故作委屈的电子音回响在耳边，娜夏咀嚼的动作微微停顿。

    它说的似乎没错。

    ……

    下午继续上班，娜夏在文件夹里多塞了一塌白纸，路过生活区时顺手买了一小盒蜡笔，小孩子专用的那种，她看了眼包装，上面甚至写着可食用。

    真的能吃吗？

    回到病房后守卫和她交接了信息，监控里VA002在她离开后就进入了休眠，这似乎对它的恢复有很大的帮助，大多数情况下它都处于这种和死机没什么两样的状态。

    “下午好，医生小姐。”

    熟悉的招呼方式，娜夏没理它，趴在观察窗外写记录，直到身体僵硬的不成样子才爬起来检查仪器。

    没有手术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聊，她宁愿去找霍特申请几台高难度手术都不不想在这个重症病房对着一坨仿生机械体发呆，但任务就是任务，工作就是工作，遵守命令是蜂群的规则。

    “医生小姐，您似乎很无聊，需要我陪您聊聊天吗？”

    娜夏诧异极了，她看了眼VA002的电子眼，才发现它并没有休眠，刚才熄灯只是处于一种‘闭眼’的状态。

    她记下这个现象，打算今晚汇报上去。

    确保每一种仪器，包括VA002脖子上的自爆器都在正常运作中，娜夏才取出文件夹里的白纸和蜡笔。

    “没有彩纸，凑合用。”说完她又回到了观察窗后。

    VA002看了看胸口处的纸笔，它似乎没预料到娜夏居然真的满足了它的要求，好半天没做出反应。

    过了不知道多久，它从平躺的状态改为坐直，金属手指轻轻抚摸着纸张，语调轻快的说了句‘感谢’。

    下班前娜夏调出全天的监控检查，发现VA002确实除了休眠就没有在做其他的事情，下午拿到纸笔后也只是在上面图图画画一些幼稚园水平的图案，没有别的异常行为。

    稍微放下一点提起来的心，娜夏把今天工作日志发给了赵启帆，未来三天由他替自己的班，该说明的还是得说清楚。

    “就是这些。”她挂着通讯挑选明天要穿的衣服，“你记得注意它的脑髓液，如果在轻微流动就说明只是在‘小憩’，并没有进入彻底的休眠状态，这种时候就不要离它太近。”

    “知道了知道了。”赵启帆似乎在加班，键盘敲得噼啪作响，“那就这样，保持联络，有事我会找你的。”

    挂断电话后娜夏松了口气，三天的假期让她感到轻松了很多，但随之而来的事更多的迷茫。

    她挑好了衣服饰品，想好了发型妆容，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躺在单人小宿舍内，头顶白炽灯有些陈旧，散发出来的光线和几年相比暗了很多，电压变化时还会发出滋滋的声响，换灯泡的计划已经在日程上排了好几周，现在依旧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床头柜上摆着她和养父阿普罗的合照，那时候她才八岁，却能熟背各种典型手术案例，是很多人口中的天才。隔壁就是阿普罗的房间，十二岁前两人一直住在一起，直到后来阿普罗明确提出分居，她唯一能够做出的抵抗是冷战，结果冷战着冷战着就习惯了一个人睡。

    好像从那时候起，她就很少发脾气了。

    大人都是这样的，小小的娜夏这样告诉自己。

    只有成为大人才能让阿普罗不再担心，只有独当一面才能帮上老师的忙。

    再往后，她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吃饭，从学徒到助理，从日常小手术到各种感染研究，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

    现在也是。

    夜晚总是会带来不明的情绪，更何况是青春期的年轻女孩。

    娜夏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她揉揉眼睛关掉点灯，强迫自己沉沉睡去。

    ……

    “吱——”

    刺耳的刹车声音穿透耳膜，隧道带来的风扬起衣摆，人们陆陆续续从地轨上下车。

    娜夏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很快她想起今天是阿普罗回基地的日子，他前段时间去十一基地参加研究，今天就要返程，至于是什么研究……她记不太起来。

    男人铂金的发色在人群中非常显眼，他身材高挑，穿着白色长褂，正歪着头和身边的人说什么。

    阿普罗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眼睛里是满满的幸福，这是娜夏小时候才看到过的景象。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一股酸涩莫名涌出。

    明明只有十几米的距离，那两人却好像走了几百年。

    娜夏忍不住推开人群向前，却只看见少女灰棕色的长发。

    和自己一样。

    阿普罗惊讶于娜夏的出现，他将那名灰粽发色的少女牵至身侧，笑盈盈的对她介绍道。

    “这是我的下属。”

    娜夏的大脑锈住了，下属？研究部的教授吗？之前怎么没有见过？

    就在她愣神之际，阿普罗却拍了拍棕发少女的肩膀抬头对娜夏说。

    “这是我的女儿，娜夏。”

    我的女儿。

    娜夏？

    娜夏彻底呆住了，她猛地看向少女低垂的脸。

    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