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裕丰粮铺的隔间内,张管事正在向郁祯汇报粮铺近期的大小事务。

    郁祯看着那页赊账的帐簿上,西街陈氏酒坊的欠款将近有一百两银子,且三月余未还。再加上其余商铺、街坊邻居的欠款,粮铺赊账的数额已经超过二百两!

    郁祯用指节敲击桌面,心中烦躁不已。眼下正是要用钱的时候!

    裕丰粮铺的生意蒸蒸日上,郁祯和齐盛、郁悦商议,决定要盖粮仓屯粮。若趁着今年秋收囤未来两年的粮食,来年利润定能翻倍。

    这个时间节点,西北起义军已经拿下秦州直逼河中和开封府,只要拿下开封府战事就要结束了。战事一结束这粮食的暴利就要消失了,今年秋收必定是一个转折点,郁祯记得今年秋收是大丰收,但来年会有旱灾再加上战乱,粮价会飞涨。

    因而粮行要提早做准备,今年秋收尽可能多的屯粮,最好是能覆盖两年的余粮。

    郁祯手中飞快地打着算盘,她在估算盖粮仓的花销。她得好好地和齐盛合计合计怎么将这些账收回来。

    郁祯找齐盛谈收账的事,齐盛却让她一起跟着牙行去看粮仓的选址。

    粮仓的选址要么靠近交通要塞,要么靠近粮食产地,裕丰粮铺大部分收的粮食都在余平乡一带,于是余平乡周边临近马道的地就成了首选。

    南方存粮比北方复杂,北方可以建地窖存粮,但是南方湿润,梅雨季节容易导致谷物霉变,所以要选一块交通便利、地势较高的地方。

    那是一块荒地,没有马道,马车上不去,人得自己走上去。

    若真要在这盖粮仓还得自己修一条马道出来。

    郁祯的膝盖还未好全,走了一会就累了,恰巧旁边有个茅草亭。农户们自己搭的,平时耕种累了就会到茅草亭里休息。

    郁祯让齐盛跟着牙行的伙计去看块地,自己就在亭子等他。

    她才坐了一会,就感觉到有人靠近:“怎么又折返回来?”

    转头瞧见一高大身影靠近,他身穿粗衣背向阳光,人站的地方拉出一道长影。

    看清来人后她的脸如被寒冰瞬间冻住般僵硬,接着缓缓地转过头去,内心却升起毛骨悚然的怪异之感!

    来人见她神情冷漠,也不介意,索性就坐在郁祯旁边。

    “腿好些了吗?”丛屹开口道

    “承蒙公子关心,已好很多。”郁祯扯过一抹客气的笑答道。

    对方伸出手,手心里握了一瓶圆鼓鼓的药油:“军中专治跌打肿痛的伤药,你每日涂抹等用完自然就会好。”

    郁祯淡淡地看着那瓶药没有去接。“我与公子并不熟稔,这似乎不妥。”

    他似乎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悬在空中的手缩了回来:“郁玮说你马球打得极好,天赋使然。是吗?还有你在赛场上打的手势,又是谁教你的?祯祯。”

    茅草亭里的两人,间隔半臂距离坐着,轻易便能捕抓到对方脸上细微表情。

    丛屹一脸笃定,神情平静地注视着那个少女。他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一连串的情绪,惊愕、慌乱和难以置信,甚至还有愤怒。

    丛屹的话如同山洪倾泻,所及之处满目疮痍。

    当她听到那个昵称,这段时间以来的揣测、猜想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得到验证,又如此轻巧的揭开谜底。

    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轰然倒塌,那是她辛辛苦苦垒砌的防御高墙,就这样被一句话推倒了。谜底揭开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未着寸缕,被人看得透透的。

    她简直想放声大笑,笑命运终究喜欢戏耍人。

    谁敢想象,回魂还生这等荒谬的事,世间竟有两桩。

    原以为此生能安稳度过,偏今生又遇着他,究竟是孽还是缘?

    她激荡的心情平复后,略带愠色地反问到:“丛将军这般行事未免太胆大,就不怕暴露自己回不去吗?”

    如今二人完全没有交集,即使重活一世也可以形同陌路。眼下被人揭穿,如何不恼怒,既已识破又何必揭穿。

    丛屹没有关心回不回去的问题,或许是他太自信。

    他直视郁祯反问道:“你也看过藏书阁那本禁书?”

    听他问得奇怪,郁祯满脸困惑:“什么禁书?我向来不喜看宗教之类的书籍。”

    “那本书记载着一个逆天改命的法子。”他记得有段时间,郁祯几乎每天都在藏书阁所以自然而然地推测她也看过那本秘术。但他从郁祯脸上看出了疑惑和不解,在这件事上她没必要伪装。

    他依稀记得,当时他问过那位道长:“这天下只有道长能做此逆天改命之术吗?”

    道长沉思一会答道:“我有个同宗师弟,天赋极高,也会此术。可惜他觉得修道不能救苍生,于是行医救人。最后您猜他怎样?”道长面带讥讽声音发沉地继续说道:“他竟为救一女子,行此术,失了性命。”

    看来她当真不知道有这件事,或者真不是她主张的。

    郁祯虽一头雾水,但从他话里听出别个意思,逆天改命不就是指他俩带着记忆又重活一世。

    她继续问道:“那么你是因为那本禁书?才会有前世记忆?”

    “天上不会掉馅饼,这等好事怎么就偏偏落到你我头上。世上因缘际多数是事在人为。”说完丛屹认真地看着她。

    所以她重生也是事在人为吗?

    郁祯心中没有答案,但很快也不纠结此事。

    郁祯对他更多的是警惕,她更想知道关于他来绵山县目的:“你怎么会到绵山县来?”

    “两年前我便将母亲迁居绵山县,是个隐居避世的好地方。一同迁居绵山县的还有武学堂的同窗们。还有一个原因,金矿。”前世这座金矿是在他登基后才被发现,待官府去开采时已经被民间淘金人破坏许多。

    若是能提早探出矿脉图,加以保护,等真正需要取用时再来开采。

    这也是他主动接近郁玮的原因,他特意租用郁家的田地结识郁玮,又以偶然的方式告知他绵山县有金矿,并且提醒他金矿对于绵山县来说即是甘饴又是砒霜。

    成都府相邻吐蕃,吐蕃人矫勇善战却困于地势无法获得丰饶的物资。倘若现在将金矿的消息上报朝廷,朝廷无力保护,金矿恐会被吐蕃人抢夺。

    这于绵山县来说便是砒霜般的存在。

    而且现如今西北军与朝廷对抗,就算朝廷有能力保护,丛屹也不希望朝廷知道金矿的存在。只有将金矿的消息严加保密并暗中保护,待来日采金供养军队攻打西夏,收复被侵占的领土。

    丛屹的回答与郁祯设想的丝毫不差。无非是俩:避世和金矿。

    丛屹的回答同时也让郁祯有丝诧异,他毫不设防,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当然也很符合他一如既往的自信人设。

    郁祯想他这般缜密布局,应该会比之前更轻易得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成为这天下之主。

    上一世他是因为世道不公,朝廷无能,举旗起义。

    这一世,既已尝试过权力的滋味又岂能轻易放弃,他依旧会走上那条道路。

    一个曾经的帝王怎么可能甘居人下,拥有过权利之后又岂能轻易放手。

    丛屹与她不一样,他背负着很多责任,也有很多抱负和愿景,且矢志不移地前行,所以他要未雨绸缪。

    可郁祯没有背负责任,也没有抱负没有愿景,所以郁祯更愿意活在当下,解决好眼前的事。

    “那日的事还要多谢你。”他是指初遇那日

    “举手之劳,你母亲的眼睛似乎...”

    丛屹接着说道:“她患有眼疾,已严重至不能视物。已找过名师问诊但有几位药难得。”说完便从袖口中掏出一张药方,用手指了指上面的几味药材。

    郁祯对药理毫无研究,但见他拿出来便下意识地接过药方仔细看:“你想让我帮忙寻药?”

    丛屹又点点头:“我想你应该有办法。”

    “怎么不找郁玮?”

    “这几味药估计要花不少银两。我与郁兄乃君子之交不谈钱。”他原本是打算请郁玮帮忙,但马球赛后就改变主意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郁玮是君子,她就是小人咯!郁祯心中唾骂,这人是来坑她钱的。

    但郁祯也不会拒绝他。一是她明白莫欺少年穷的道理,毕竟日后他那显赫的身份。二是前世他母亲因患眼疾意外身亡,让他一直很愧疚,她能体会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现在既然有求于她,这点忙还是要帮的。无论他是找郁玮还是找她也无不同,左右都是郁家人,将这份恩情记在郁家上便好。

    “放心吧,我会尽快寻齐。”郁祯心下不愿意,面上却非常诚恳。

    “多谢!”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

    山间的风在农田山野中流淌,也吹起郁祯额前碎发,风像温暖的大手抚过她的脸庞,安抚她的情绪,给予她勇气。

    有个问题放在她心中很久,这个问题自她重生后便一直萦绕在她心间,如果今日不问或许以后再也没机会开口,日后再见可能就是云泥之别。

    若是那样,那根本就不可能再见面!

    郁祯鼓足勇气问了那个一直放在心中的问题:“我走后,别宫里的宫人如何了?”她想问她自戕后,蓝俏、粉黛、刘崇、郑公公、宋郎中他们是否受到牵连。

    妃嫔自戕不是件小事,是在折损官家颜面,惹怒龙颜极有可能将一众宫人陪葬。若大家因她而死,那就是她的罪过,就算是一辈子吃斋念佛也洗不清那份滔天愧疚。

    郁祯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祈求能得到一个心安的回答又害怕得到一个残忍的回答。

    丛屹很久没有再回想起前世的事,特别是她走后的事,恍惚间被带到那个寒冷的冬天。

    他是在回京的路上收到刘崇递来的消息,郁祯中碳毒意外身亡。

    他马不停蹄花两天时日赶至别宫。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别宫的上下团团包围,第二件事便是让刑部郎中江煦到别宫细查此事。

    他不信什么意外,更不信她会自戕。

    仅用了五天,江煦就向他呈报了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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