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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三日,苏念慈都和裴椀聊天,每次聊天的时间都在逐渐增长,苏念慈讲的内容很有趣,裴椀越来越舍不得苏念慈离开。

    苏念慈在第二日就把眼睛用白纱遮了起来,裴椀凑上去仔细研究了下,感觉有点像浮光锦。

    一点薄纱,万般水光荡漾其间,轻若谷雾,薄如蝉翼。

    掌心接住一点尾绡,苏念慈抬至眼前:“东海的蛟泪绡,一指百两金,如何?”

    裴椀发自肺腑地肯定:“好看。你真有钱。”

    看着脑后多余的两截半米余绡,裴椀感觉一套带花园的独栋别墅在自己面前讲话。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好想要。

    苏念慈放下白绡:“三天之后我有事要离开。”

    裴椀诧异:“这么突然吗?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念慈:“归期不定,两天之后留声匣会送过来,里面有新的内容,还有这几天的留声。”

    哇哦,是录音机诶。

    裴椀不舍道:“你也走了那我怎么办?宁不觉之前说要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白玉簪尾的水滴型挂坠轻轻摇晃,苏念慈难得安慰道:“安心,苍容山很多好玩的东西,你多看看。”

    苏念慈在第三日和裴椀聊起了人界的饮食。

    这里的人们也是三餐四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北冷南热,北干南湿。海边的人打鱼为生,常将海鲜和米、面同煮;山里的人捕猎而活,在肉上撒满丰富佐料进行炙烤。

    有厚实甜腻的绿豆粉,也有入口酥脆的龙须酥。虽然苏念慈语调平淡,但裴椀想象力丰富,苏念慈介绍做法的时候,裴椀已经在脑子里模拟做饭了。

    第四天。

    今天是分别日。

    裴椀:“你等会儿就走吗?”

    苏念慈“嗯”了一声。

    裴椀说话软软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你可不可以早点回来?我还想听你说故事。”

    苏念慈没有给出承诺:“世道无常,也许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裴椀看着苏念慈脑后水润欲滴的坠子,上面的光彩险些闪瞎她的眼睛。

    是不是因为宁不觉给的钱不够,所以她想跳槽。

    裴椀忧伤地趴在桌上。

    苏念慈:“去床上躺下。”

    裴椀一下子坐直:“这是要做什么?”我们的关系拉近得这么快吗?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其实宁不觉加钱了,她无以为报所以要以身相许吗?

    裴椀扭捏了一下,害羞地对手指:“美女姐姐,我知道你也很喜欢我,但是我还是个孩子,是接受不了这些刺激行为的。”

    “快去。”苏念慈的声音其实颇为磁性,尤其是她现在语气里还带着一股催促和引诱的意味,“你不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迷吗?躺上去盖好被子。”苏念慈轻笑一声,补了一句——“再不去我可反悔了。”

    裴椀脸上的羞涩消失得干干净净,她麻溜

    起身,快步走向床:“诶呀诶呀,这不就——”

    “嗡——”“咚!”

    前者是裴椀熟悉的晕倒前奏,后者是裴椀砸在床上发出的闷响。

    苏念慈无奈叹息。

    “就结束了?”宁不觉收起内容日渐丰盈的龙鳞卷轴,面无表情地看着苏念慈走进大殿,“今天早了。”

    苏念慈点头:“早去早回,走吧。”

    妖多由动物感灵修炼而成,虽好斗但多数妖本心善良,眼里只有吃和睡。

    说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底狱里关的不只是妖。关的东西多了,再干净的地方也会发烂发臭。为了防止里面的东西出来,历代妖王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固封印。

    宁不觉给底狱加的封印数都数不过来。

    除了妖王和狱守,没有人知道底狱在哪。

    即使是苏念慈。

    苏念慈跟在宁不觉身后,面上扣着半截青铜面具。这是进出底狱的规矩,入底狱者监终生,不可听,不可视,不可说。鉴于特殊情况,宁不觉只用面具封了她的视觉。

    下落感持续了好一会儿,脚终于踩上实地。肩膀一重,四个带着勾子的秤砣压上肩,颈侧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随后,一条毛绒绒的猫尾巴圈上苏念慈的脖子。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底狱狱守居然是只肥硕的长毛胖猫。

    肥猫小山一样的身躯立在苏念慈单薄的肩上,黑灰色的毛发油光水滑,金瞳注视着宁不觉,尾巴高高竖起。宁不觉和它对视一眼,翡翠瞳亮了一下。

    “喵。”

    苏念慈稳住身形,做了个手势代为行礼:“狱守大人好。”

    羊角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尾巴盘上后脚坐了下来。地下深处传来轰鸣声,一道裂缝缓缓开启,深邃幽长的通道出现在众人眼前,望不到头。

    苏念慈朝宁不觉点头致意:“多谢妖王。”

    宁不觉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苏念慈:“若是有时间,还是多陪陪好。”

    宁不觉看了过来,嘴角挂着嘲讽:“哦?这么关心她,那你下来做什么?”

    脖子上的尾巴收紧了些,肩上的爪子勾进衣服里,扎得有些疼,苏念慈打住话头。

    通道彻底开启,苏念慈提裙下行,宁不觉则四处观察,看看有没有要修补的地方。

    就在她的彻底进入通道时,变故发生了。

    “嗡——”

    熟悉的声音传入宁不觉耳朵,他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念慈,翠瞳像要烧起来般光芒大盛,甩手一鞭就要把人拉回来:“苏,念,慈!你对她做了什么?!”

    宁不觉这些天没少给裴椀送补药,一日三餐换着法子做菜,龙挂香更是从未断过,怎么可能才五天就又被醒魂。

    除了自己,裴椀接触过的就只有苏念慈。这个女人,诡计多端一肚子坏水,老而不死是为贼,即使是幻象,谁知道会不会对裴椀动手脚。

    泛着妖异光彩的皮鞭被结界挡下,苏念慈停下脚步,侧身回头,青铜面具下是诡谲的笑意:“什么也没做。恼火什么?哦,被赶出来了啊,真可怜。早些回去吧妖王大人,她现在全凭一口气吊着,你可得看好点。”

    狱守猫背对着宁不觉死也不回头,并拢爪子企图缩小一下自己的庞大身躯。

    又一鞭子砸在彻底关闭的通道口,强横的力道把地面砸开一个深坑。地面震动,宁不觉眼里晦烁难辨,眼底一片猩红,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还真是小瞧你了。”

    狱守猫的尾巴从一圈变成了两圈,苏念慈像是感觉不到脖子传来的窒息感,从容地继续下行。

    往下走了好一段,狱守猫对着苏念慈的下巴狠狠一挠,红艳艳三条杠出现在她光洁的下巴上:“喵——!”

    你胆子真大。

    只是普通的抓挠,伤口转瞬即逝,下巴光洁如初。苏念慈接下这份警告:“狱守大人不必担心,妖王大人愿意放我进来便是信任我。我既已进入底狱,生死掌握在您和妖王大人的手上,若真惹怒了妖王,出去之后自然有妖王来处理我。”她掏出一截枯木,送到狱守猫脚下:“给您的赔礼。”

    扶桑木。

    “喵。”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自然。”

    狱守猫探头嗅了嗅,随后甩甩脑袋,爪子勾住小木棍,扒拉到身下坐好。

    纯种亲代木,三千年以上,绝世珍品。

    通道已至尽头,彻底下了台阶,周围环境突然一片黑暗。肩上一轻,狱守猫轻巧落地,苏念慈双手交叠身前,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多谢狱守大人。”

    宁不觉急匆匆回到苍容山,头发在发冠上缠成了蜘蛛网也不在乎。裴椀倒在床上,他大步跑到床边,抓起手腕仔细查看了一圈,确定只是正常的醒魂,这才舒了一口气。

    宁不觉给人盖好被子,握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漏下的天光逐渐柔和,床上的裴椀脸色惨白如纸,胸膛起伏微弱,眉眼宁静。

    屋内一片寂静,远处的瀑布传来隐隐水声。宁不觉的额头贴上裴椀手背,肩膀也垂了下来,背影脆弱。他平复心绪,低声呢喃:“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终于苏醒的裴绾,就像终于繁荣的苍容山,

    苍容山现在很繁华,可以闻到泥土和树,可以听到瀑布和鱼。宁不觉浑身颤抖,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这般热闹鲜活过,这一切,都如裴绾所预想的那样发展繁荣。

    书桌被收拾得很干净。寸高的白瓷细口瓶里放了一簇虬枝峥嵘的枯枝,洗净的毛笔垂挂其间,便又成了一棵新树。

    是水潭旁刚移植过来的若木。这里没有太阳,日光不足,若木枯得很快,一株健康的若木在这半月便会彻底枯死。

    宁不觉会在它半死不活的时候换一株全新的进来。裴椀永远不会看到若木的死亡。

    龙挂香的主干上多了一只小龙,细小的身躯盘绕在大龙身上,短钝的龙角上还缠着几根白线。宁不觉用指腹挑起,看出来这是鲛泪绡。

    绡是他送进去的,苏念慈说拿她的赏钱买。她们的关系进展异常的快,本以为只是随便聊聊,没想到几天时间过去,苏念慈愿意花钱给她买绡。

    绾绾就是这样招人喜欢。

    宁不觉手指没注意,不小心掐断了一截白绡。

    白海螺慢吞吞从笔洗后面爬出来,爬到宁不觉手边。半山半水搁在桌上,一粒白沙从里面掉出来,变成一只更大的白海螺。

    两只海螺靠在一起,像是难兄难弟。宁不觉从它们身上看出一种不情不愿舍身任戳的英勇无畏感,他眯眼看着,给这两只蠢螺一只一个脑瓜蹦。

    “滚开。”

    小螺还晕乎乎地没反应,大螺赶紧挤着它往桌边去,一前一后两声闷响,双螺坠地。

    宁不觉打开龙挂香的底座,里面剩的香不多,长袖一挥,空荡的桌面上立刻多了一套制香工具。

    他把裴椀的断发和自己现拔的头发缠在一起,咬破指头把血滴研磨槽里,再倒入已经混合好的材料开始研磨。磨好的香泥包上相绕的青丝,点火烘干,裁成小节,就是龙头上挂的香。

    这个香原本的名字太长,他没记住,所以他新取了一个名字,叫香亲香爱。

    香亲香爱有助于稳固魂魄,安抚心神,苍容山的屋内终年不断,即使是宁不觉这种大妖,闻了之后都能安定许多。

    把桌面收拾好,新香收进木盒,宁不觉走到床边屈膝坐上地。

    裴椀的脸色好了许多,虽然还是惨白,但总归不是刚晕倒时发着青色的白。

    昏迷来得无所预兆,绾绾又不让自己跟在身边,她这样一个人待着总归不安全,得想办法看看她,至少昏倒时有东西垫一垫。

    宁不觉长睫低垂,食指点着膝盖,开始思考怎么样才能名正言顺且不被拒绝地在裴椀身边安装软垫。

    先把桌角磨圆吧,软垫的事要从长计议。

    龙挂香安静地燃着,有风吹动裴椀脸侧的发丝,他悄悄勾到耳后,突然觉得有些困。

    心上人在床榻上安睡,屋子里是二人合力布置的陈设,这里与世无争,这里岁月静好。

    六十年光阴,他独自跋涉了全程,奔波的旅人终于可以停下脚步,好好看一看头顶那一轮明月。

    幸明月高悬,曾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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